第三百二十六章 春醒柳岸,稚手植新苗
正月十五的元宵还没在碗里凉透,檐下的冰棱子就开始往下淌水了。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像谁在地上点了串省略号。火旺举着根竹竿,踮着脚去够最后一截冰棱,被沈未央一把拉住:“当心摔着!这冰棱化了水,正好能浇咱的新苗。”
晚晚穿着沈母新做的绿布小袄,蹲在院角的菜畦边,手里捏着颗饱满的南瓜籽,小手指在湿润的泥土里戳着小洞。“种!长!”她奶声奶气地喊,把南瓜籽埋进去,又用小手掬起檐下的融水,小心翼翼地浇在上面,像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仪式。
崔杋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肩头还搭着捆带着嫩芽的桃树枝。“李叔给的,说这品种结果大,甜得很。”他把桃枝靠在墙根,拿起水壶往手心倒了点水,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咱今天把东头的空地整出来,把这桃树种上,过两年就能给娃们摘桃吃。”
“我来挖坑!”火旺扔下竹竿,抢过崔杋手里的小锄头,学着大人的样子往地上刨。冻土刚化,还带着点硬茬,他刨了半天只弄出个浅坑,小脸憋得通红,额角却渗出了细汗。
沈未央笑着走过去,接过小锄头示范:“要先把土块敲碎,这样根才能扎进去。”她的动作不快,却稳当,一锄下去,泥土就簌簌地落进坑底,带着股湿润的腥气。晚晚凑过来,把手里攥了半天的油菜籽撒进旁边的地里,说是给桃树“做伴”。
沈母端着刚蒸好的玉米面窝头出来,看见院里的光景,笑着喊:“歇会儿再弄,吃点东西垫垫。”她把窝头放在石桌上,又从篮里拿出两个煮鸡蛋,“给火旺和晚晚的,补补力气。”
火旺啃着窝头,眼睛却盯着那捆桃树枝,忽然问:“爹,桃树会开花吗?像镇上画儿里的那样?”
“会,”崔杋点头,给晚晚剥着鸡蛋壳,“开粉红色的花,一树都是,风一吹像下花瓣雨。”
晚晚咬着鸡蛋,小手指着菜畦:“花、落这里?”她大概是想让花瓣落在自己种的南瓜籽旁边。
“会的,”沈未央擦了擦她嘴角的蛋黄,“等花开了,娘给你编个花环戴。”
吃完东西,崔杋带着火旺去东头空地挖坑,沈未央则和沈母收拾菜畦。晚晚跟在沈未央身后,手里拿着个小水壶,看见刚种下的菜籽就浇点水,结果把自己的裤脚都弄湿了,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念叨“长、长”。
空地边的柳树已经抽出了嫩芽,绿得像刚剥壳的豆苗。崔杋抡着锄头挖坑,火旺就在旁边捡石头,父子俩的影子在地上交叠,随着动作晃来晃去。“爹,这坑够深吗?”火旺踮着脚往坑里瞅,黑黝黝的土坑像个小陷阱。
“再挖深点,根要埋扎实。”崔杋擦了擦汗,春风吹在脸上,已经带了点暖意,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割人了。他想起去年秋天,就是在这片空地上,火旺还只会追着蝴蝶跑,今年却能帮着递树苗、扶树桩,心里忽然有点感慨——孩子长得真快,日子也跑得真快。
沈未央抱着捆稻草走过来,看见坑挖得差不多了,便说:“把树苗放进去吧,我带了稻草,等会儿围在根上,能挡挡春寒。”她把桃树苗扶直,崔杋往坑里填土,火旺则用小锄头把土拍实,嘴里喊着“站稳点”,仿佛树苗能听懂他的话。
晚晚也跑过来,把自己口袋里的几颗糖果埋在树根下,被沈母笑着挖出来:“傻丫头,糖果会烂的,等桃树结果了,咱用桃子换糖果吃。”晚晚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把糖果小心翼翼地装回口袋,大概是怕被桃树“偷吃”。
种完桃树,一家人坐在柳树下歇脚。春风拂过,柳梢的嫩芽轻轻晃动,像在跟他们打招呼。崔杋看着沈未央给晚晚系鞋带,看着火旺在空地上追着蒲公英跑,忽然说:“等这桃树结果了,咱就请李叔、张婶他们来尝尝,去年收谷子多亏了他们帮忙。”
“好啊,”沈未央点头,“再蒸两笼白面馒头,做个南瓜炖肉,热热闹闹的。”她看着那棵挺立的桃树苗,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树苗,只要用心侍弄,总能扎根、发芽、开花、结果,长出满枝的甜。
夕阳西下时,他们往家走。火旺扛着小锄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晚晚被崔杋抱在怀里,手里攥着片柳叶,正学着吹口哨;沈未央和沈母走在后面,手里拎着空水壶和剩下的稻草。
路过菜畦时,晚晚忽然指着自己种南瓜籽的地方喊:“长!”
沈未央笑着说:“得等几天呢,就像你和哥哥,得慢慢长,才能长高。”
晚晚似懂非懂,小脑袋靠在崔杋肩上,看着天边的晚霞,眼睛亮晶晶的。
晚饭时,火旺和晚晚还在念叨着桃树和南瓜籽。沈母给他们盛了碗小米粥,说:“植物和人一样,得吃饭喝水,还得晒太阳,着急不得。”
崔杋喝着粥,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说:“明天去把剩下的菜籽种了,再给麦子浇点返青水,今年准是个好年成。”
沈未央点头,给晚晚夹了块南瓜:“多吃点,等你种的南瓜长出来,比这个还甜。”
夜里,孩子们睡熟了。崔杋坐在灯下,给桃树编了个简易的防护栏,防止被鸡啄了树皮。沈未央坐在旁边,缝补着火旺白天磨破的袖口,针线在布上穿梭,像在编织一个温柔的梦。
“你说,那桃树明年能开花吗?”沈未央忽然问。
“肯定能,”崔杋头也不抬地说,“咱用心浇着,啥长不好?”他放下手里的篾条,握住她的手,“就像咱这日子,不也是一点点熬出来的?从两间土房,到现在娃绕膝,仓里有粮,锅里有肉……”
窗外的春风还在吹,柳树枝轻轻敲打着窗棂,像在应和他的话。屋里的灯亮着,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依偎着。沈未央看着崔杋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日子——有新苗可植,有盼头可待,有身边人可依,像这春天的风,温柔又有力量,吹得心里暖暖的,亮亮的。
她知道,等明天太阳升起,他们还会扛着锄头下地,还会看着孩子们在田埂上奔跑,还会守着这小院,看着那棵桃树苗,一点点长大,开花,结果,把日子过成满枝的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