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南门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再次悄无声息地开启,迎接归来的孤狼。沈锦凰一行人如同滴入墨汁的水滴,迅速融入城内。去时五百,归者不足五十,且人人带伤,血染黑衣,气息粗重如同破旧的风箱。沈锦凰被卢湛半搀扶着,左臂的简易包扎已被鲜血彻底浸透,顺着手指尖滴落,在冰冷的土地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灭的火焰,那是赌赢之后残存的锐气,也是透支生命换来的清醒。
城头守军默默地看着他们归来,无人欢呼,只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沉重与肃然。那远处北戎大营依旧未熄的冲天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混乱喧嚣,已然说明了昨夜这支敢死队创造了何等惊人的战果。
几乎是沈锦凰刚刚踏入帅府,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城头了望哨便传来了急促的警钟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凄厉、急促!
“北戎大军出动!全线压上!”传令兵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秃发乌孤的报复,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沈锦凰一把推开正要为她重新包扎的军医,抓起桌上的“镇岳”剑,强撑着几乎要虚脱的身体,再次冲上南城墙。卢湛与赵霆紧随其后,面色凝重如铁。
城外,景象令人窒息。不再是之前有主次之分的进攻阵型,而是真正的、毫无保留的全线压上!数万北戎步兵,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蚁群,扛着无数云梯,在残存的所有“轰天雷”和“回回炮”近乎疯狂的掩护性轰击下,向着龙城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秃发乌孤显然已被彻底激怒,不顾伤亡,不计代价,誓要将龙城连同那个胆敢夜袭他大营的女人,一同碾为齑粉!
“全军!死守!”沈锦凰的声音因失血和疲惫而沙哑,却依旧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传遍了烽火连天的城头。
最后的、也是最惨烈的守城战,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战斗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所有战术与技巧,退化为了最原始、最残酷的消耗与杀戮。北戎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疯狂攀爬,城头守军则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一切能扔下去的东西——砖石、木料、甚至同伴的遗体——砸向敌人。箭矢早已用尽,弓弩成了烧火棍,战斗完全依靠白刃。
东门缺口再次成为人间炼狱。赵霆带着最后能集结起来的兵力,死死堵在那里,刀砍卷了刃就用拳头砸,用牙齿咬,用头撞!尸体一层层堆积,几乎将缺口填平,双方就在这尸山血海之上反复拉锯、撕扯。
沈锦凰依旧活跃在最危险的地方,但她的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左臂的伤势严重影响了她的挥剑。“镇岳”剑依旧锋利,每一次挥出仍能带走生命,但挥剑的间隔在变长,格挡时身形也开始摇晃。卢湛带着猊卫拼死护在她周围,如同守护着即将燃尽的烛火,他们的人数也在锐减。
“大总管!小心!”卢湛猛地将沈锦凰向后一拉,一名北戎悍卒的弯刀擦着她的脖颈掠过,带起一缕断发。卢湛反手一刀将其劈倒,自己腰间却也添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沈锦凰喘着粗气,拄着剑,环顾四周。城头上,还能站着的守军已经寥寥无几,而且大多带伤,防线多处被突破,北戎的旗帜已经开始在几段城墙上出现。龙城,真的到了最后的时刻。
就在她几乎要下达与城池共存亡的最后命令时,一阵奇异的感觉从脚下传来——并非爆炸的震动,而是一种低沉、密集、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雷鸣?
不,不是雷鸣!
是马蹄声!成千上万的马蹄,敲击着冻土,由远及近,如同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滚滚雷霆!
所有还在厮杀的人,无论是守军还是北戎,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愕然望向声音传来的南方!
地平线上,一道黑线骤然出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蔓延、变粗!那是骑兵!无数的骑兵!玄甲黑袍,旗帜如林,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如同撕裂黑暗的神兵天降!冲在最前方的掌旗官手中,那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狻猊的玄色大纛,在晨风中猎猎狂舞!
“猊卫!是摄政王的猊卫铁骑!”
“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
城头之上,残存的守军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混杂着狂喜与泪水的呐喊!他们挥舞着残破的兵器,相拥而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乎在援军出现的同一时间,北戎大营后方也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显然,萧绝的主力并非只有正面这一路骑兵,更有奇兵已然抄截了北戎的后路!
正在攻城的北戎军队,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与混乱!前有坚城未下,后有铁骑突袭,军心顷刻瓦解!
秃发乌孤在远处望楼上看到那面狻猊大纛,脸色骤变,再也顾不得攻城,连声怒吼着下令撤退,试图收拢部队突围。然而,兵败如山倒,溃散已然无法阻止。
沈锦凰拄着剑,望着如神兵天降的援军,望着仓皇溃退的北戎,望着身边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将士,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松开。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身体晃了晃,视线开始模糊。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仿佛看到,那支席卷而来的铁骑洪流最前方,一骑玄色身影,正脱离大队,以决绝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朝着龙城,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
黎明终于到来,驱散了漫长的黑夜。龙城,这座饱经摧残的孤城,在燃尽最后一丝力量后,终于等到了它的曙光。而她,也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