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向西而行,起初几日还算顺利。
然而,塞外的天气如同孩儿面,说变就变。
这日午后,天色骤然昏黄,远方的地平线上卷起一道接天连地的黄褐色巨墙,伴随着凄厉呼啸的风声,朝着车队迅猛扑来。
“是沙暴!快!所有车马靠拢,人员就近寻找掩体躲避!”护卫首领声嘶力竭地高喊,声音在狂风中显得破碎不堪。
训练有素的御林军迅速行动,将几辆主要马车驱赶到一处背风的巨大岩壁之下,用绳索相互牵连固定。
几乎是同时,狂暴的风沙便已席卷而至,天地间瞬间陷入一片混沌的昏黄。砂石噼里啪啦地砸在车壁上,如同密集的鼓点,马车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都会被掀翻。
露柚凝和阿依莎所在的马车被护在最内侧。
车窗外是末日般的景象,能见度不足数尺。
阿依莎虽生长在西域,却也少见如此猛烈的沙暴,吓得小脸发白,下意识地抓紧了露柚凝的衣袖。
露柚凝倒是颇为镇定,她拍了拍阿依莎的手背以示安抚,同时凝神感受着马车的晃动幅度,判断着安全性。
寒羽如同一尊石雕,静坐在车门附近,手始终按在剑柄上,警惕地感知着外界的动静。
沙暴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平息。
天空重新露出灰蒙蒙的颜色,四周堆积起厚厚的沙丘,原本的道路已被掩埋大半。护卫们开始忙碌地清理车轮周围的积沙,检查物资损失,显然今日是无法再继续赶路了。
被困在车内,最初的惊慌过后,无聊便蔓延开来。
阿依莎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看着对面依旧沉静如水、甚至在翻阅医案的露柚凝,眼珠转了转,好奇心如同藤蔓般滋生出来。
“喂,露柚凝,”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八卦神情,“你跟靖王……平时在王府里,都是怎么相处的呀?他会陪你用膳吗?会跟你说话吗?”
她实在难以想象时清屿那样一个冷冰冰的人,如何与女子相处。
露柚凝从医案中抬起头,对上阿依莎亮晶晶的、充满探究欲的眼睛,微微一愣。她没想到阿依莎会问这个。
略一沉吟,她客观地回答:“大多时候各自用膳。交谈……多是关于他的腿疾治疗。”
“啊?就这样?”阿依莎夸张地睁大了眼,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那……那他有没有送过你什么礼物?比如漂亮的簪子啊,绫罗绸缎什么的?”
露柚凝回想了一下,除了那道强行将她“安排”进墨渊斋的懿旨,以及那些按例份例的赏赐,似乎……并无其他。
她摇了摇头。
阿依莎不死心,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那你们……有考虑过什么时候要孩子吗?”
她问得直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
露柚凝被她这大胆的问题噎了一下,蹙眉道:“此事……并未想过,随缘吧。”
她和时清屿的关系远未到那一步,甚至……她从未想过会与他有如此深远的牵绊。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吃食?是甜的还是咸的?喜欢看风景吗?喜欢听曲儿吗?”
阿依莎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试图从各个角度拼凑出露柚凝的真实喜好。
露柚凝虽然觉得这些问题有些琐碎,但看着阿依莎那纯粹好奇、毫无恶意的模样,还是耐着性子一一回答:“饮食清淡即可,风景尚可,至于曲乐……涉猎不多。”
她的回答简洁、客观,几乎不掺杂个人情感。
一番问答下来,阿依莎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越瞪越圆。
她猛地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位靖王妃,回答问题条理清晰,态度温和,可一旦涉及到靖王本人或者更私密的情感话题,她要么避而不答,要么给出的答案干巴巴的,毫无寻常女子谈及心仪之人时的羞涩、甜蜜或抱怨!
她……她好像根本就对靖王没感觉啊!
阿依莎在心中惊呼。
敢情是个还没开窍的木头美人!
难怪我之前那些争风吃醋的举动,她完全无动于衷,根本就不是伪装大度,是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再回想起在京城时,时清屿对待露柚凝的那些微妙举动——那带着压抑怒火却又忍不住关注的视线,那看似冷漠实则暗藏维护的言行……阿依莎瞬间真相了!
原来是靖王单相思啊!他那样一个冷得像冰块、傲得像孔雀的人,居然也会暗戳戳地喜欢上一个姑娘,偏偏还看上个完全没开窍的木头!
这个发现让她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莫名有点想笑,甚至对时清屿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但转念一想,她又不得不承认,时清屿的眼光是极好的。
露柚凝的容貌,即便是她这个素来自负美貌的公主,在皇宫第一次见到时,也被狠狠惊艳过。
更别提她那身起死回生的医术,清冷通透的性子,相处下来,越发让人觉得舒服又可靠。
一旦放下了对时清屿的那份执着,阿依莎再看露柚凝,只觉得哪哪都顺眼,哪哪都有趣。
她专注于医道,理性冷静,却又心怀仁善,这种独特的魅力,反而更吸引人。
这种纯粹,让人忍不住想逗弄,又想保护。
“喂,露柚凝,”阿依莎又凑近了些,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等到了西域,我带你去吃最地道的烤羊排,去看我们那儿最美的星空,保证比你们京城有意思多了!”
露柚凝看着她瞬间阴转晴、活力满满的样子,虽然不太理解她脑中的弯弯绕绕,但能感受到她释放的善意,便也微微笑了笑:“好。”
车窗外,护卫们还在忙碌,风沙过后的天空格外高远。
车厢内,一场沙暴和一番看似无心的问答,却意外地让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关系迈进了一大步。
只是,一个已然窥见了几分情感真相,另一个,却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肩负的责任中,对那悄然滋生的、远在京城的牵绊,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