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边,黑压压的人群几乎要挤进江里去。
人们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东西,脸盆、水桶、破布袋子,甚至还有人把自己的汗衫脱下来,两个人扯着当捞网,拼了命地在水里捞。
江面上确实漂浮着一层细密的黑点,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青光,那是虾群。
可再多的虾,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像蝗虫一样疯抢。
陈石头和小芹一家也混在人群中。
“石头哥,这边!这边多!”小芹眼尖,指着一小片泛黑的水面,激动地喊。
陈石头二话不说,立刻跑过去,张开布袋猛地一捞。
布袋提出水面,江水哗啦啦地往下漏,等水漏得差不多了,布袋里只剩下薄薄一层,黑压压的河虾在里面活蹦乱跳,还夹杂着几根水草。
“捞到了!妈!石头哥捞到了!”小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周围的人投来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有好几个人也想往这边挤,却都被陈石头高大的身板和不善的眼神给挡了回去。
在饥饿面前,平日里的温良恭俭让都成了笑话。
半个山芋下肚,沈凌峰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从胃里升起,驱散了些许饥饿。
他远远地看着码头附近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就是这样,但凡看到了些许好处,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哪怕这点利好处本不够分,也毫不在乎。
这点虾,填不饱所有人的肚子,却足以点燃所有人的贪婪。
沈凌峰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片疯狂的人群。
跟他们去抢?毫无意义。
陈石头和小芹一家子,虽说能捞上一些,但挤在人堆里,又能捞上多少?
与其在这里跟这么多人抢食,不如另辟蹊径。
沈凌峰的目光扫过浑浊的江面,最终落在了上游不远处那一片高高的芦苇荡。
那里是上海造船厂的边缘地带,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密不透风。
在那想要用捞虾是不可能的,无论是用锅碗瓢盆,还是菜篮布袋,在这样的环境里都施展不开。
也正因为如此,那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钓鱼佬都知道,越是这种水草丰茂、人迹罕至的地方,越是藏着鱼虾。
好地方!
沈凌峰迈开小短腿,朝着那片芦苇荡走去。
芦苇荡位于棚户区西边大约一公里多点的地方,绵延数百米,一直到上海造船厂东边的围墙,远远看去,像一道青色的高墙,将黄浦江与人世隔绝开来。
走进芦苇荡,一股潮湿的水汽和着腐烂植物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这里安静得有些过分,只有风吹过芦苇时发出的“沙沙”声,和远处码头传来的隐约人声形成了鲜明对比。
小心翼翼地踩着半软的泥土,脚上那双快要破旧的布鞋被泥水浸透,冰凉的泥浆从鞋面的破洞里挤进来,包裹住他的脚趾,但沈凌峰毫不在意。
他俯下身,仔细查探水面下的情况。
跟他想的一样,芦苇的根部盘根错节,果然附着着密密麻麻的小河虾!
它们一串串地扒在水下的根茎上,随着微弱的水流轻轻晃动。
这里的虾群,并不比江面上那些随波漂流的少,而且个头似乎也大上那么一丝。
这些虾藏在根茎之间,这些根茎和丰茂的水草形成了一片天然的庇护所,让那些用脸盆布袋的捞虾人,根本不可能染指。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不能用这些器具,那要用什么来抓虾?
沈凌峰脑中飞速盘算。
“或许可以这样……”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退到了芦苇荡外圈,采了几根又长又韧的芦苇杆。
他没有急着回到水边,而是在一块相对干燥的泥地上坐了下来。
那双小手虽然稚嫩,动作却异常麻利。前世他也学过一段时间竹编,要是精巧的竹器还做不来,但编一个简陋的捕虾笼,却是绰绰有余。
他用牙齿将芦苇杆的一头咬开,再用指甲顺着纹路撕成细条。
这些细条在他手中上下翻飞,穿插、收紧,形成一个个简单的结。
不到十分钟,一个长筒状、入口大、内部小的简易虾笼就已成型。它看起来歪歪扭扭,粗糙不堪,但最关键的漏斗形入口,却被他用尽心思编得又密又牢,确保了小虾们有进无出。
一个虾笼显然不够,他再次动手,用同样的手法,很快又编织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简易虾笼。
三个笼子,大小都跟成年人的小臂差不多,他也想做得更大一些,可现在芥子空间还不到30公分见方,再大一些就收不进去了。
他的预想是,到时将虾笼和里面的河虾一并收入芥子空间,毕竟空间里他只要一个念头,便能把河虾干干净净地分离出来。
光有笼子还不够,得有诱饵。
沈凌峰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脚下湿润的泥地。他捡了根树枝在泥地里扒拉了起来,很快就挖出几条肥硕的蚯蚓。
对不住了。
沈凌峰心中默念一句,用石块将蚯蚓一一砸烂,那股浓郁的土腥味立刻散发开来。对于河虾而言,这就是无法抗拒的美味佳肴。
把蚯蚓分别塞进三个虾笼里,又放了一块石头压地后,他提着笼子,再次小心翼翼地走进芦苇荡深处。
他没有将笼子放在一处,而是隔着七八米的距离,分别将三个笼子沉入水中,藏在最茂密的芦苇根茎之间。
沈凌峰并没有就此满足,他又继续编起了虾笼,挖起了蚯蚓,放置在水中……如此往复。
等到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霞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沈凌峰才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十五个虾笼,被他分散放置了芦苇荡的不同位置。
芦苇荡里的河虾多得令人发指,沈凌峰几乎每编完三个虾笼去放置时,就能收一次之前的虾笼。
每笼收获的河虾都不少,最少的也有三两多。
现在空间除了那只麻雀外,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河虾,少说也有十来斤。
这些河虾在空间里一动不动,可只要放到外面,便会立刻恢复生机,活蹦乱跳,与刚捞上来时一般无二。
沈凌峰猜测这或许是因为芥子空间中时间是停滞的。当然这仅仅是猜测,他手里没有钟表,也没法验证。
不过至少不用担心,收入空间的东西会变质腐坏。
这简直是这个物资匮乏时代里,最顶级的保鲜仓。
除了空间里装满了河虾之外,还有一个沈凌峰编织的小鱼篓,里面也装了小半篓活蹦乱跳的河虾。
这些是明面上的收获,也是他准备带回家的“全部”战果。
那些虾笼,明天早上再来收就是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又走到水边,仔细地将手脚上的泥污洗干净。
这才提起那个装了小半篓虾的小鱼篓,慢悠悠地朝棚户区的方向走去。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风水宝地”,沈凌峰还特意绕了个大圈,在马路对面的工人新村里穿行。
这里是崭新的四层红砖楼,一排排整整齐齐,墙上还刷着“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标语。
空气中弥漫着煤饼燃烧的烟火气,还夹杂着不远处国营饭店传来的饭菜香味,与一路之隔的棚户区宛如两个世界。
时值下班时间,工人新村里热闹非凡。
穿着统一蓝色工装的男男女女们,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和满足,三三两两地结伴说笑着往家里走。
偶尔还有几个穿着中山装的干部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按着车铃,在一片恭敬的问候声中,满面春风地穿行而过。
沈凌峰低着头,让自己的身影混在人群中,眼角的余光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这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带着一股蓬勃向上的“气”。
格局方正,人气汇聚,哪怕是从玄学的角度看,也是一处难得的安居之地。
就在他拐过一个转角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了急切的喊声。
“叮铃铃……叮铃铃……”
“前面的小孩快快让开!”
话音未落,一辆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就从拐角处猛地冲了出来。
沈凌峰只感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侧身闪躲,但终究是人小腿短,反应慢了半拍。
自行车擦着他的胳膊和身体而过,带起的劲风将他瘦小的身子掀得一个踉跄。
“啪嗒!”
沈凌峰摔倒在地,手里的鱼篓也脱手飞了出去,里面活蹦乱跳的河虾顿时撒了一地,在灰扑扑的地面上徒劳地弹跳着。
“哎哟!”
骑车的年轻人也被吓了一跳,车头一歪,手忙脚乱地刹车,险些连人带车一起摔倒。
他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工装,脚上的回力鞋还很新,显然是个家里条件不错的。
“你这小孩走路不长眼睛啊!”年轻人稳住车子,惊魂未定地先开了口,带着一丝被吓到的恼怒。
“哇……哇……”
沈凌峰咧开嘴大哭了起来,他可没有忘了自己只是八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