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这念头在沈凌峰脑海里炸开。
老头骑上的是一辆永久牌二八大杠,车身漆黑,虽然老旧,但链条和轮轴显然保养得极好,蹬起来悄无声息,只有轮胎压过碎石路面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那看似慢悠悠的动作,只是蹬踏的频率不高,但每一次发力,自行车都像离弦的箭一样往前窜出一大截。
自己这两条小短腿,跑断了也追不上。
眼看那穿着灰色旧中山装的背影即将拐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沈凌峰心头火烧火燎。
不能跟丢!
这个老头绝对有问题!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太多了。
之前,他不愿意使用麻雀分身,主要还是心有余悸,生怕再次被灭。
但现在麻雀已经划出了四害,想想应该也不会有人没事用枪去打麻雀了吧,毕竟子弹也金贵着呢。
电光石火间,沈凌峰下定了决心。
拼了!
沈凌峰的目光扫过四周,迅速锁定了一个堆满废弃木箱和破烂麻袋的墙角。那里是视线的死角,是阴影最浓郁的地方。
他毫不犹豫,矮身窜了进去。
周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烂木头的酸腐气。沈凌峰却毫不在意,他背靠着阴冷的墙壁,心神沉入意识深处。
芥子空间里,那只闭目养神的麻雀仿佛收到了指令,倏地睁开了黑豆般的眼睛。
出来!
随着他意念一动,一道微不可察的灰影从他袖口中闪电般射出,冲上了天空。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必须将全部心神投入分身体内,本体则会陷入一种类似睡眠的呆滞状态。
可现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笼罩了他。
他的意识……分裂了!
不,不是分裂,是扩展!
他的视野中,仿佛凭空多出了一块小屏幕,就像是画中画。
主屏幕,是他自己这具六岁孩童的身体,正蜷缩在阴暗的角落,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传来的潮气,鼻腔里满是挥之不去的霉味。他的心跳因为紧张而微微加速,四肢百骸都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活动。
而那块小屏幕,则呈现出一个截然不同、令人心神激荡的画面!
那是麻雀的视角!
视野以惊人的速度拔高,地面上简陋的棚户和狭窄的弄堂迅速缩小,变成了一块块深浅不一的色块。夜风“呼”地一下灌入羽翼之间,带来一种挣脱束缚的极致自由感。
他能感觉到自己人类身体的心跳,也能感觉到麻雀分身每一次扇动翅膀时带起的微小气流。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官体验,竟然毫无滞涩地同时存在于他的脑海中,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一心二用!
不,这比一心二用更加玄妙!
沈凌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这意味着,就算他进入“全神模式”,本体也不用像个活死人一样,对外界毫无防备了。他可以一边操控麻雀分身执行任务,一边用本体自由行动!
之前最大的破绽,被补上了!
是因为上次分身被灭后的重聚,还是因为自己这具身体与灵魂的进一步融合?
来不及细细体会这意外之喜,沈凌峰立刻将大部分心神集中到了那块“小屏幕”上。
在高空俯瞰下,那个骑着二八大杠的灰色背影,就像是地面上一个缓慢移动的墨点,清晰无比。他拐过街角,沿着一条更窄的巷子继续前行。
在地面上奔跑,受限于地形和体力,根本无法追踪。
但在天上,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沈凌峰心念一动,麻雀分身双翅一振,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划破夜空,远远地吊在了老头的斜上方。它收敛了所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偶尔滑翔,借助夜色和建筑的阴影完美隐匿着身形。
老头对头顶上多出的一双眼睛毫无察觉,依旧不紧不慢地蹬着车。
很好。
蜷缩在墙角的沈凌峰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冷冽笑意。
现在,他倒要看看,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下午时分,阳光正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东昌路,此刻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这里被誉为“浦东的南京路”,不是没有道理的。
宽阔的马路两旁,梧桐树枝叶繁茂,投下斑驳的光影。百货商店矗立在街口,虽然不如南京路上的市百一店那般宏伟,但这三层楼的建筑,在这一片私房中,已经算得上是鹤立鸡群的庞然大物。玻璃擦得锃亮,隐约能看见里面柜台上的几件中山装和布拉吉。
人流如织,自行车铃声清脆地响个不停,绝大多数人都穿着蓝、灰、黑三色的衣裤,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麻木,却又在看向百货商店时,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渴望。
麻雀分身盘旋在高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通过麻雀的视野,沈凌峰清晰地看到,那个神秘老者骑着自行车,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东昌路,然后在人群中穿行,最后停在了一家茶馆门口。
茶馆的招牌有些年头了,黑底金字的“春来茶馆”四个字,边角已经有些剥落。
老头将自行车“哐当”一声支好,咔哒一下锁住了后轮,这才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角,走进了茶馆。
麻雀分身悄然落下,停在了茶馆街对面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茂密的枝叶成了它最好的掩护,透过叶片的缝隙,茶馆一楼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茶馆的一层,格局很简单。
楼下就是一个巨大“老虎灶”,几个大铜壶的壶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白色的蒸汽。
老虎灶旁边的柜台后,坐着一个打瞌睡的伙计。
二楼大堂里摆着十几张八仙桌和长条凳,坐满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有穿着汗衫、敞着怀的码头工人,有戴着袖套、看起来像账房先生的中年人,也有几个无所事事的街面混混,聚在一起小声聊着什么。
空气里混杂着廉价茶叶的苦涩味、汗味和浓浓的烟草味,喧闹而充满烟火气。
老头走进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径直走到老虎灶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角票,放在柜台上,换来一个豁了口的粗瓷茶碗和一小撮茶叶末。伙计拎起滚烫的铜壶,一股沸水冲入碗中,几片干枯的茶叶立刻在浑浊的茶水里翻滚起来。
然后,老头就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一手端着茶碗,时不时用碗盖撇去浮沫,吹开热气,然后小口地抿一下。
麻雀分身在树上耐心地等待着。
沈凌峰也在耐心地等待着。
他猜想,这里可能是个接头地点。老头会在这里等他的同伙,或者传递什么情报。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分钟……
半个小时……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
太阳开始西斜,将梧桐树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茶馆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有的喝完水就走,有的聊完天也散了。
可那个老头,始终像一尊雕塑,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周围的喧嚣似乎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
他只是在喝茶。
这让沈凌峰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合常理。
如果这里是联络点,不可能一个小时都没有任何动静。如果他只是来喝茶解渴,那他在这里坐这么久又做何解释?
就在沈凌峰的本体坐着公交车,一路颠簸,终于赶到东昌路附近时,树上的麻雀分身视野里,那个老头终于有了动作。
他将碗里最后一点茶水喝干,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将空杯放回柜台,然后转身走出了茶馆。
沈凌峰的本体刚下车,离茶馆还有一段距离。他立刻通过麻雀分身的视野,死死锁定老者的动向。
老头走出茶馆,打开车锁,推着那辆二八大杠,慢悠悠地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路。
这条路比东昌路要安静许多,路两旁是灰色的围墙。走了约莫百十米,一个挂着木牌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牌子上用白漆写着一行字:上海炼钢厂附属中学。
老头推着车,径直走到了学校的门卫室前,和里面的门卫点了点头,然后就推着车走进了校园。
学校?
麻雀分身停在校门口的电线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老者的背影消失在一栋三层的红砖教学楼后。
“阿公。”
沈凌峰用最稚嫩、最清脆的声音喊道。
门卫大爷抬起头,看到窗外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哎哟,这是谁家的小孩?你来找谁?”
“阿公,”沈凌峰眨巴着大眼睛,小手扒着窗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爱无害一点,“我刚才看到一个白头发的爷爷,推着自行车进去了。看起来好有学问哦。”
门卫大爷被他这副小大人似的认真模样逗笑了,探出半个身子,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似的。
“你说得是葛校长吧?葛修远,葛校长那可是我们学校的骄傲,连着几年都被市教育局评为先进教育工作者哩!他可是真正的文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