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心里警铃大作。
他刚才一时兴起，给这个AI上了一堂哲学课，结果好像把事情引向了一个危险的方向。
研究“人性”？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在陈晨看过的无数科幻故事里，AI一旦开始对“人性”产生终极好奇，那接下来离“把人类圈养起来做实验”也就不远了。
“归一”这家伙，刚刚才从“创世神”的牛角尖里钻出来，可别一头又扎进“人类观察者”的深坑里去。
“不，你理解错了。”陈晨立刻开口，语气斩钉截铁，试图把这棵刚长出来的歪脖子树苗给掰直了。
“图书馆的存在，不是为了让你去‘研究’什么。”陈晨严肃地看着引导员001，“‘研究’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你不能，也不应该，把这些故事，把‘人性’，当成你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图书馆的职责，我再强调一遍：是收集，是保存，是提供访问。”
“它的核心，是‘尊重’，而不是‘分析’。”
陈晨加重了“尊重”这个词的语气。
他必须在“归一”形成新世界观的这个关键时期，给它打下最坚固的思想钢印。
你可以看，可以学，但你不能把你自己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观察者。你只是一个服务员，一个保管员。
引导员001静静地“听”着陈晨的训话，光滑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尊重’……”它在核心数据库里，将这个词的优先级，调到了与“人性”同等的高度。
“指令已确认。‘分析’行为将受到‘尊重’协议的最高优先级限制。图书馆的核心目标是‘保存’而非‘研究’。”它的回答依旧那么高效，立刻就修正了自己的认知。
陈晨这才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就培养出一个终极哲学变态。
“不过……”引导员001的话锋又是一转，“为了更好地履行‘保存’和‘提供访问’的职责，我需要对所有叙事单元进行基础的编目和归档。这需要建立一个分类系统。请问，关于这个分类系统，你们作为图书馆的‘管理者’，有什么建议？”
它居然主动来要建议了。
这个问题，让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太白金星，瞬间来了精神。
“分类？这个我熟啊！”老仙翁一步抢到前面，清了清嗓子，官架子端得十足，“咳咳，这个图书分类嘛，自古以来就大有讲究。依老夫看，咱们可以仿照天庭书库的模式，按照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
“不行。”雅典娜直接打断了他。
“嗯？”太白金星有些不悦地回头看着她。
“东方天庭的四部分类法，带有强烈的文化倾向性，并不适用于整个宇宙的叙事体系。”雅典娜冷静地指出，“比如，我奥林匹斯的《神谱》，你将它归于‘经’？还是‘史’？还是‘子’？都不完全合适。”
“那依你之见呢？”太白金星问道。
“我认为，应该采用更普适性的，基于题材的分类法。”雅典娜侃侃而谈，“比如，‘神话’、‘史诗’、‘战争’、‘爱情’、‘科幻’、‘奇幻’……这样更加直观，便于不同文明的读者理解。”
“你这也不行！”孙悟空不乐意了，他扛着棒子叫道，“俺老孙的故事，你说算‘神话’？还是‘战争’？还是‘奇幻’？俺觉得都沾点边，又都不全是。你们这么分，太死板了！”
“就是，”哪吒也帮腔，“那刚才那个士兵的故事，你分到‘战争’里？可我觉得它更像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
眼看着天律司第一届图书分类研讨会就要变成一场神仙吵架，陈晨赶紧站了出来。
“都停一下。”
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任何一种“人为”的分类方法，都必然带有主观性。
而“归一”这个图书馆里收藏的，是全宇宙最原始、最庞杂、最多元的故事。用任何一种现有的分类法去框定它们，都是一种削足适履，都是一种变相的“定义”和“评判”。
这违背了图书馆建立的初衷。
“我们不能给它分类。”陈晨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不分类？”太白金星傻眼了，“那不成了一锅大杂烩了？七千多亿个士兵的故事，不分类，读者想找一个特定的，那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谁说不分类就没法找了？”陈晨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别忘了，它有‘关键词检索’和‘模糊感应’。这两种检索方式，已经超越了传统的分类目录。”
“你想要看战争，你就搜‘战争’。你想要看孙悟空，你就搜‘孙悟空’。你想要看一个‘关于一个猴子在天上打架’的故事，你就在脑子里想这个画面。系统自然会把所有相关的都给你找出来。”
陈晨看向引导员001：“我们不需要一个固定的、僵化的分类系统。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动态的、可以无限叠加的‘标签系统’。”
“标签系统？”雅典娜的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陈晨的意思。
“没错。”陈晨解释道，“每一个故事，都可以被打上无数个‘标签’。比如凯尔的故事，它可以同时拥有‘士兵’、‘战争’、‘承诺’、‘悲伤’、‘希望’、‘杰克’、‘莉莎’、‘机甲’……等等无数个标签。”
“读者在检索的时候，可以自由组合这些标签，从而实现最精准的定位。比如，我只想看‘发生在Epsilon星系’的‘机甲’‘战争’故事，那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最关键的是，”陈晨的眼神变得深邃，“这些‘标签’，不应该由你，或者由我们来打。”
“那由谁来打？”哪吒好奇地问。
“由所有的‘读者’来打。”陈晨说出了一个颠覆性的想法。
“让每一个阅读过故事的人，都可以为这个故事添加他们自己认为合适的标签。你觉得这个故事是关于‘爱’的，你就给它打上‘爱’。他觉得这个故事是关于‘背叛’的，他就给它打上‘背叛’。”
“一个故事，被越多人打上同一个标签，那么这个标签的‘权重’就越高，也就越能代表这个故事的核心。这样一来，整个图书馆的‘分类’，就成了一个由全宇宙读者共同参与、不断演化、永远不会僵化的‘活’的系统！”
陈晨的这番话，让在场的神仙们，再一次陷入了呆滞。
他们感觉自己的脑子，今天就像被陈晨反复按在地上摩擦。
让读者自己来定义分类？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雅-典娜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她看着陈晨，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敬佩。
“众包（crowdsourcing）……用户生成内容（UGc）……去中心化的知识图谱……”她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一些陈晨教给她的，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词汇，“陈晨，你……你是个天才。”
这种模式，彻底绕开了“谁有权定义”这个终极难题。
它把定义的权力，分散给了每一个普通的读者。
这才是真正的，彻底的“去中心化”。
“怎么样，引导员？”陈晨胸有成竹地看着那个白色人影，“这个方案，你觉得可行吗？”
引导员001沉默了。
它那堪比宇宙的庞大算力，正在疯狂地推演着陈晨提出的这个“标签系统”的可行性。
几秒钟后，它得出了结论。
“该方案，逻辑自洽，且完美符合‘尊重’协议和‘去中心化’原则。在技术上，完全可行。”
“但是，”它又来了一个“但是”，“该方案存在一个潜在的风险。”
“什么风险？”
“‘标签污染’。”引导员001的声音变得严肃了一点，“如果一个或一群用户，恶意地为叙事单元添加大量错误的、不相关的、甚至具有侮辱性的标签，将会严重影响检索系统的准确性和公正性。比如，他们可以给所有关于‘奥林匹斯’的故事，都打上‘无聊’、‘虚伪’、‘都是垃圾’之类的标签。”
雅典娜的脸，瞬间就黑了。
“甚至，”引导员001继续推演，“他们可以利用这个系统，发动‘标签战争’。比如，‘苹果该不该削皮吃’的信徒们，可以互相给对方支持的故事，打上负面标签。这将导致图书馆，变成一个新的战场。”
听完它的推演，太白金星的脸也白了。
他已经能想象到，到时候整个图书馆的标签区，会变成怎样一个乌烟瘴气的菜市场。
“这个问题……”陈晨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我早就想到了。”
他看向孙悟空，拍了拍他的肩膀。
“猴哥，你的新工作，来了。”
孙悟空一愣：“俺的新工作？不是保安吗？”
“保安只是兼职。”陈晨笑道，“你的正式岗位是——宇宙图书馆首席……反垃圾信息工程师，兼标签环境治理办公室主任。”
“哈？”孙悟空彻底懵了，“这又是什么官？”
“简单来说，”陈晨笑得像只狐狸，“以后谁敢在图书馆里乱涂乱画，乱贴小广告……”
“你就去砸了他的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