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下的雪还没化尽,檐角的冰棱折射着冷光。青梧刚将整理好的边防卷宗放回木箱,就见萧景琰站在廊下,玄色常服上落着细碎的雪粒,不知站了多久。
“都处理完了?”他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青梧点头,将木箱上锁:“林尚书那边已交刑部查办,张都尉今早来谢恩,说要带着弟兄们再去漠北守边。”
萧景琰没接话,转身往内殿走。青梧跟上时,正撞见他拿起案上那封伪造的信,指尖捏着信纸边缘,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墨迹。
“你早有准备?”他忽然开口,目光从信纸上移开,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能照见人影,却探不到底。
青梧正在倒茶的手顿了顿,瓷壶与茶杯相触,发出清脆的轻响。她抬眸,坦然迎上他的视线:“沙场教会我,永远留一手。”祖父当年在雁门关抗敌,就是因为轻信了降兵的“诚意”,才中了埋伏。从那时起,她就记住了——凡事要留后路,证据要攥在自己手里,哪怕是枕边人,也不能赌上全族的安危。
萧景琰沉默着,指尖将信纸捏出一道折痕。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冰棱融化的滴答声,过了许久,他忽然低低地问:“你对我,是不是也留了一手?”
青梧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温热的茶水溅在虎口,她却没觉出烫。抬头时,正撞进他眼底的复杂里——有失望,有探究,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惶惑,像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君臣有别”本就是规矩,想说起沈家世代忠良却屡遭构陷的无奈,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硬邦邦的话:“殿下是君,臣妾是臣。”
这话像一块冰,投进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萧景琰的眼神暗了暗,捏着信纸的手缓缓松开,信纸飘落在案上。“君臣……”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些说不清的涩味,“是啊,君臣。”
他转身走向窗边,望着外面白茫茫的庭院,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落寞。“从前在漠北,你替我挡箭时,可没说过什么君臣。”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那时你说‘殿下往后得护着沈家’,我答应了。可现在……”
青梧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三年前的漠北荒原,他为了追一个逃兵坠了马,她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替他挡了迎面而来的流矢,箭头擦着她的肩胛骨过去,血染红了他的披风。那时他抱着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说“青梧,以后换我护你”。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储君,她是手握兵权的沈家后人,朝堂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她留的那些“后手”,不是防他,是防着那些想借他们的关系做文章的人啊。
可这些话,她怎么说得出口?在他那句“是不是也留了一手”面前,任何解释都像辩解。
殿内的沉默越来越沉,青梧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些什么——不是宫墙,不是规矩,是她小心翼翼筑起的防线,不知何时竟也把他挡在了外面。
“夜深了,殿下歇息吧。”她终是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发涩。
萧景琰没回头,只摆了摆手。
青梧退到门口时,听见他低声说:“那箱卷宗,你收好吧。往后……不必事事都自己扛着。”
门轻轻合上,将两人隔在两个世界。青梧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摸着虎口上那片温热的茶渍,忽然想起他刚才眼底的失落。或许,有些“后手”,真的不该对着在意的人留吧?可这深宫高墙里,她又能赌得起吗?
雪还在下,落在肩头,凉丝丝的,像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