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锐烧得像团火,小脸通红,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青梧守在床边,三天三夜没合眼,锦帕蘸着温水一遍遍擦他滚烫的额头,指尖被灼得发麻,却浑然不觉。殿里的药味浓得化不开,混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像幅浸了苦意的画。
第三日傍晚,承锐的烧终于退了些,睫毛颤了颤,哼唧着要水喝。青梧刚喂完水,转身想叫侍女换盆温水,腿一软竟直直往前栽去,幸好手肘磕在床沿才稳住,可眼前一黑,终究是撑不住,趴在床边沉沉睡了过去。她的发髻散了半,几缕汗湿的发丝贴在颊边,眼下是青黑的阴影,嘴唇干裂得泛着白,连睡着时眉头都紧紧蹙着,像是还在担心床榻上的孩子。
萧景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刚从御书房赶来,朱批的奏折还抱在怀里,墨渍沾了些在明黄的袖口上。脚步下意识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安静。目光落在青梧憔悴的睡颜上时,他动作一顿,随即缓缓放下奏折,脱下自己的披风,动作轻柔地盖在她肩上。
披风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却被他焐得温热,刚好裹住她单薄的肩头。他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指尖悬在半空,离她的眉梢只有寸许——那道平日里总是舒展着、带着果决和坚韧的眉,此刻因疲惫拧成了小小的结,像藏着解不开的心事。
他想起她三天前红着眼眶说“承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时的模样,想起她抱着承锐狂奔去找太医,裙角沾满泥水却浑然不觉的狼狈,想起她刚才喂药时,手都在抖,却还强撑着对侍女说“我没事”。
这个总说“我能行”的女人,这个在朝堂上能舌战群儒、在沙场上能弯弓射敌的沈家嫡女,此刻脆弱得像片被雨打湿的柳叶。
指尖终究还是收了回来,落在自己膝盖上,攥成了拳。他忽然想起成婚那晚,她也是这样,明明紧张得手心冒汗,却梗着脖子说“臣女不怕”,那时他只当她是故作坚强,如今才懂,她的坚强里,藏着多少不肯言说的硬撑。
殿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上,萧景琰抬手,轻轻拉了拉披风的边角,把她颈边盖得更严实些。承锐在梦中咂了咂嘴,翻了个身,他立刻侧目去看,见孩子只是换个姿势,才又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青梧脸上。
她大概是累极了,呼吸绵长,偶尔蹙一下眉,像是梦到了承锐难受的样子。他就那样坐着,不说话,也不动,怀里的奏折还带着墨香,却远不如眼前这张睡颜牵动心神。
原来再坚硬的铠甲,也有卸下的时刻;再锋利的刀剑,也有卷刃的瞬间。他从前总觉得她像块捂不热的寒冰,此刻才发现,寒冰之下,原是滚烫的岩浆,只是她习惯了用冷硬包裹,不肯让人看见内里的灼热。
雪下得紧了,殿内静得只有三人的呼吸声。萧景琰拿起一本放在案头的兵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床边——那里,他的妻子正睡得深沉,鬓边的碎发被呼吸吹得轻轻动着,像只疲倦的蝶,终于收起了翅膀。
他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或许不必总想着她的锋芒,不必计较她是否服软,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为孩子担忧,为家人奔波,看着她卸下所有防备的模样,也很好。
指尖又一次抬起,这一次,他没有收回,只是极轻极轻地,拂开了她颊边那缕碍事的发丝。
动作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梅枝上。
青梧在梦中似乎松了蹙眉,嘴角微微舒展了些。
萧景琰的指尖停在半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暖。窗外的风雪还在呼啸,殿内却仿佛有温情悄悄漫了开来,像初春的溪水,无声无息,却润透了心底的每一寸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