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柳絮飘得正盛时,青梧的软榻旁堆起了半尺高的舆图。承煜用朱笔在江南的栖霞山圈了个红圈,笔尖悬在“暖阁”二字上,回头问:“母后看这处如何?三面环山,一面临湖,太医说水汽养人。”
青梧正由画屏按着肩,闻言笑了笑:“你定的地方,自然是好的。”她目光掠过舆图上蜿蜒的水道,忽然想起什么,“明玥呢?这几日怎么没见她来?”
话音刚落,殿门就被轻轻推开,明玥扶着腰走进来,脸上带着些微的倦意,却难掩眼底的喜色:“娘,皇兄,我来了。”
承煜起身迎上去,下意识想扶她,又想起男女有别,手在半空顿了顿,终是化作一句:“慢些走,仔细脚下。”
青梧看着女儿微微隆起的小腹,眼里的笑意漫了出来,忙让画屏搬来铺着软垫的椅子:“快坐下,月份还浅,可别累着。”
明玥挨着榻边坐下,抚着小腹笑道:“太医说才刚满三月,稳着呢。只是谢云澜总紧张,非说路上颠簸,不让我多走动。”
“他说得对。”青梧握住女儿的手,掌心的温度暖得像春日阳光,“江南路远,车船劳顿,你这身子确实经不起。留在长安正好,我让人把长乐宫的西暖阁收拾出来,你搬过来住,彼此也有个照应。”
明玥眼里闪过一丝怅然,很快又掩饰过去:“我也想陪娘去看看江南的桃花,可……”她摸了摸肚子,“小家伙不答应呢。”
“无妨。”承煜递过一盏温热的枣茶,“等你生了,明年开春,朕再陪你们娘俩去。栖霞山的桃花年年都开,不差这一年。”他顿了顿,补充道,“谢云澜也得留下,好好照顾你。朕已给他批了半年假,不用去钦天监当值。”
明玥抿着茶笑了,眼角的梨涡盛着暖意:“他早就盼着这日子呢,说要给孩子编本算学启蒙,从一加一教起。”
青梧听得乐了:“不愧是他。当年在北疆教胡人孩子算账,就数他有耐心。”她转头对承煜道,“既如此,你就让承砚和承锐陪我去。承砚懂医理,承锐身子壮,路上能照应。”
“娘放心,我已经让人备好车驾了。”承煜翻开行程册,“走水路,船身稳,比陆路舒服些。每日只行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码头歇息,保证不累着您。”
青梧看着儿子一笔一划写的行程——何时停靠,何处补给,甚至连沿岸的医馆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你这孩子,把心都操碎了。”
“为母后分忧,是儿臣的本分。”承煜合上册子,语气郑重,“朝中的事我已托付给几位阁老,每日会有快马送奏折到船上,误不了正事。”
出发前一日,明玥让人送来一叠小衣裳,从襁褓到满月穿的小袄,针脚细密,绣着憨态可掬的虎头:“娘,这是我给您未来的外孙绣的,您带在身边,就当我陪着您了。”
青梧摸着软乎乎的小袄,眼眶红了:“好孩子,有心了。”
承砚在一旁整理药箱,闻言笑道:“妹妹放心,我会每日给您寄信,告诉娘在江南的趣事。”
承锐则扛着个大包袱进来,打开一看,全是些伤药和暖炉:“张军医说江南湿气重,这些药能防风湿。娘要是走累了,就用这暖炉焐焐腿。”
青梧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儿女,忽然觉得,这趟江南之行,虽少了明玥,却盛满了沉甸甸的牵挂。
船启航那日,明玥扶着谢云澜的手站在码头,望着渐渐远去的画舫,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才轻轻叹了口气:“真想去看看啊。”
谢云澜替她拢了拢披风:“等你生了,我陪你去。咱们去栖霞山住上一年,看桃花开,看莲子熟,好不好?”
明玥笑着点头,抚着小腹轻声道:“宝宝你听,爹说要带咱们去江南呢。”
画舫上,青梧凭栏而立,看着两岸倒退的杨柳,手里捏着明玥绣的虎头小袄。承砚递过一杯热茶:“娘,风大,回舱里歇着吧。”
“再站会儿。”青梧望着远处的炊烟,“你看这江南的春,和长安多不一样。长安的春是急吼吼的,花一夜间就开了;江南的春是慢悠悠的,像明玥绣活计,一针一线都透着柔。”
承锐在一旁剥着新摘的青杏,闻言笑道:“娘要是喜欢,咱们就多住些日子。我让人去买些江南的花种,带回长安种在长乐宫,让您一年四季都能看见。”
青梧被他逗笑,接过承砚递来的披肩披上:“傻孩子,花是活物,离了故土就不精神了。就像人,明玥虽没跟来,可她的心啊,早随着这船帆飘过来了。”
船行至暮春,两岸的桃花开得如云似霞。青梧坐在舱内的软榻上,看着承砚写的家书,上面记着“今日见栖霞山桃花盛放,娘说像明玥出嫁时的盖头”,忍不住笑出了声。
承锐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竹篮,里面是刚采的新茶:“娘,这是当地的雨前龙井,您尝尝。我让船家煮了新摘的菱角,甜着呢。”
青梧接过茶盏,看着窗外掠过的粉白花瓣,忽然觉得,所谓天伦,未必是日日相守。就像此刻,明玥在长安盼着她安康,她在江南念着女儿顺遂,这份隔着山水的牵挂,反倒让春景更添了几分暖意。
夜里,青梧枕着江南的雨声入眠,梦里竟见明玥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笑着对她说:“娘,您看,这是您的外孙。”
醒来时,晨光正透过窗纱照在床榻上,画屏端着汤药进来:“娘娘醒了?刚收到长安的信,说明玥姑娘一切安好,就是嘴馋,总想吃您让人捎回去的桂花糕。”
青梧接过信,指尖抚过明玥娟秀的字迹,忽然觉得,这趟江南之行,虽有缺憾,却圆满得很。因为她知道,无论身在何处,儿女们的心,永远围着她这根线,牵牵念念,从未远离。
船继续向南,载着一舱的春光,也载着满船的牵挂,在江南的烟雨中,缓缓驶向更暖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