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死寂一片,唯有檐角铜铃被热风摇晃,发出细碎的哀鸣。一名偏将张了张嘴,似要辩解 “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却在触及刘庆如鹰隼般的目光时,将话咽回肚里。他们确实尝过饥寒交迫的滋味,可与眼前啃着观音土仍高呼 “大明万岁” 的朝鲜军民相比,那些过往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你们也知我克敌制胜靠的是火器。” 刘庆猛地转身,披风扫过案几,震得沙盘里的木屑簌簌掉落,“但此番出征,我们既无红衣大炮,也无自发火铳,这仗该如何打?”
问题如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涟漪在众人心中扩散,却无人敢打破沉默。有人望着梁上结网的蜘蛛发呆,有人用刀尖无意识地划着青砖,厅内唯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他问道“城中还有多少粮食?分发下去吧。”
朴大勇有些急了“将军,那是给天军所备的。”
刘庆摆摆手“没有吃的,那就想办法从清人手中去夺,而且,我想这汉阳城中的粮不少吧?”
朴大勇不由愣住了“汉阳?可汉阳现在至少有两万清军。”
刘庆重重一叹,卷起案上泛黄的舆图:“朴大勇,说说汉阳的近况。”
朴大勇慌忙整了整歪斜的头巾,他的布衫早已被汗水浸成深色,肩头还沾着今早挖野菜时的草汁:“回将军,多尔衮已命尚可喜率万余清军扼守汉阳要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城内百姓每日被强征徭役,为清军修筑工事,稍有懈怠便遭鞭笞。”
话音未落,一名参将突然拍案而起:“与其在此空谈,不如趁敌军立足未稳,率死士夜袭汉阳!”
“送死容易,破局艰难。” 刘庆冷冷扫他一眼,“没有粮草,没有火器,仅凭一腔热血,能填满清军的刀枪?”
刘庆的指尖摩挲着案上的青铜镇纸,目光如鹰隼般扫向朴大勇:“尚可喜那厮当真只是扼守要道,不曾主动进犯?”
朴大勇猛地挺直佝偻的脊背,粗布短打的补丁在肩头微微晃动。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回将军的话,千真万确。”
他回忆起前几日的战事,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半月前清人三次来犯,每次不过遣数千骑兵试探。我等凭借断墙残垣死守,他们虽攻势凶猛,却似有所保留。可如今突然增兵至万余,却龟缩不出,只在要道扎营立寨,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刘庆的拇指无意识地抚过镇纸上的饕餮纹,沉吟片刻后,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洞悉天机的意味:“多尔衮老谋深算,怕是已然知晓我军登陆,却不知虚实。”
他踱步至悬挂朝鲜舆图的墙前,指尖重重戳在 “汉阳” 二字上,“他既不敢贸然进攻,又恐我军直取王城,这才摆出守势,妄图先摸清我军底细。不敢进攻吧,又怕我军直捣黄龙才是如此吧。”
他看着朝鲜舆图,好一会才道“但他很快就会摸清我军真实情况了,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得走,悄悄的离开这里。”
厅内诸将闻言,皆是神色微动。有人暗暗握紧腰间刀柄,有人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孝明公主本倚在屏风旁,此刻却骤然上前,绣着木槿花的裙裾扫过满地尘灰:“走?侯爷怎能弃我父王于不顾!汉阳城中,他……”
“公主若想以卵击石,大可以披挂上阵,擂鼓助威。” 刘庆头也不回,语气冷得似淬了冰,“但本侯麾下这万余将士,可不是为了陪人送死而来。” 他转身时,甲胄上的明字徽章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与孝明眼底的泪光形成刺目对比。
孝明咬着下唇,眼眶通红,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她死死盯着刘庆,那目光里既有怨怼又有不甘,仿佛要将眼前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看穿。
刘庆却已转向朴大勇,目光如炬:“朴大人久居朝鲜,对局势想必比旁人清楚。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朴大勇偷瞄了眼神色凄然的孝明,喉间发出一声叹息。他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声音里满是悲怆:“将军明鉴!汉阳城高墙厚,清军精锐驻守,我等这点兵力,去了也是以肉饲虎。”
他抬起头时,眼角已泛起泪光,“只是吾王尚在城中受苦,我等却无力营救……”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哽咽难续,粗糙的手掌重重捶在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刘庆的指尖叩击着斑驳的檀木桌案,目光扫过舆图上蜿蜒的汉江,忽然开口:“诸君可知,为何我等必须撤离仁川?” 他的声音混着窗外的浪涛声,低沉如暮鼓晨钟。
堂中诸将面面相觑,唯有朴大勇咽了口唾沫,盯着舆图上汉阳与仁川之间那道狭窄的走廊 —— 那是骑兵最擅长驰骋的平原地带。
“此处距汉阳不过数十里,” 刘庆的指尖重重划过地图,“多尔衮的铁骑若全力奔袭,半日可至。” 他抬眼望向孝明,她今日未着华服,只松松挽着堕马髻,耳垂上的东珠坠子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若被包了饺子,莫说救朝鲜王,我等连葬身之地都难寻。”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杨文岳掀开竹帘而入,腰间的水师佩刀与甲胄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扫过众人紧绷的面色,不禁挑眉:“诸君这是为何?莫不是要与清人在此决战?”
“正议此事。” 刘庆将舆图一卷,随手丢在案上,“杨大人来得正好。刘某打算今夜拔营,撤离仁川。”
“撤离?” 杨文岳的浓眉拧成疙瘩,“那我水师……”
“杨大人护送我等至此,已是大功一件。” 刘庆打断他,目光落在杨文岳被海风吹得黝黑的脸上,“接下来的路,刘某自会率军前行。”
杨文岳的瞳孔微微收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侯爷是想让杨某先回登莱?”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释然,却又有几分被轻视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