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望着窗外樯橹如林的水师战船,轻叹一声:“实不相瞒,大人若留在朝鲜,反成累赘。” 他放柔声音,“水师擅长水战,而我等即将深入腹地,陆上厮杀,恐难兼顾。”
孝明忽然抬头,眼中泛起泪光:“可我父王还在汉阳……”
“公主若再提汉阳,” 刘庆的声音骤然冷硬,“刘某不介意现在就将你绑上,送回汉阳!” 他转向杨文岳,语气稍缓,“杨大人,刘某绝非推诿责任。只是清人若知水师撤离,必以为我军怯懦,届时更难周旋。”
杨文岳盯着刘庆眼底的血丝,忽然想起京中传闻 —— 这平虏侯曾在济南以五千火铳兵硬抗八旗铁骑,杀得清军铩羽而归。今日他这般谨慎,定有深意。
“侯爷可知,” 杨文岳忽然压低声音,“若放弃仁川,再想夺回,难如登天。”
“刘某岂会不知?” 刘庆抓起案上的凉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汁液顺着喉间滑落,“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望向孝明,“公主可知,朝鲜最肥沃的土地在哪里?”
孝明一愣,下意识道:“自然是平壤至开城的千里沃野……”
“正是。” 刘庆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平壤,“多尔衮以为我要直取汉阳,却不知我偏要绕后,先收朝鲜粮仓。待清人回过神来,我已站稳脚跟,断其粮道,困其铁骑!”
殿内死寂片刻,朴大勇忽然伏地叩首:“将军真乃神人!清人铁骑虽强,却需大量粮草辎重。若断其粮道,纵是多尔衮,也只能望城兴叹!”
杨文岳抚掌赞叹,却又有几分担忧:“此计虽妙,却需水师配合。杨某若回登莱,侯爷的后路……”
“无需后路。” 刘庆解下腰间的征东将军印,重重拍在案上,“刘某既已入朝鲜,便没打算活着回去。” 他望向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要么踏平多尔衮的大营,要么埋骨朝鲜山河 —— 大人,你可敢与刘某赌这一局?”
杨文岳望着刘庆眼底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年轻时读过的《孙子兵法》——“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深吸一口气,朝刘庆一揖到地:“杨某虽不才,却也知家国大义。侯爷但有所命,杨某无有不从!”
“好!” 刘庆大笑,声如洪钟,震得梁上尘埃簌簌落下,“那就有劳杨大人率水师佯攻釜山,吸引清人注意力。刘某率陆军北上,直取平壤!”
孝明望着眼前慷慨激昂的众人,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被她视作 “棋子” 的男人。他的眼中燃着比火器更炽烈的光,那是一种可以照亮整个乱世的光。
暮色渐浓时,议事厅内烛火通明。刘庆铺开舆图,剑尖在平壤位置划出深深的刻痕。窗外,海风卷起惊涛骇浪,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血雨腥风。而他知道,这一战,不仅是为了朝鲜的百姓,更是为了大明的未来 —— 只有将战火烧到清人的后院,才能让中原腹地多一分安宁。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夜三更,全军悄悄撤离仁川。违令者,斩!”
残月悬于墨色苍穹,将仁川港浸在幽冷的银辉里。海浪拍打着嶙峋礁石,发出低沉呜咽,唯有城墙上的更鼓声,在死寂中回荡。刘庆端坐乌骓马上,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的将军印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他身后,大军敛息如兽,甲胄相撞的轻响被海风卷走,只余战马偶尔的喷鼻声,混着士卒口中衔着的桑木枚发出的闷响。
将军,杨文岳大人的水师已经在准备,在我们走后,他们将朝釜山方向开拔。 朴大勇弓着身子凑近,粗布衣衫上还沾着前日采集的野菜碎屑,腰间的干粮袋瘪得贴在腹前,清人斥候尚未察觉我军动向。 他说话时,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刘庆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队列。朝鲜义兵们赤足踩在碎石路上,脚底血泡破裂,在地上留下斑驳血痕,却仍将褪色的木槿花徽章别在胸口,那是他们对故国最后的坚守。队伍前端,几个少年紧紧抱着缴获的铜锣,双手因用力而发白,裹着破布的铜锣在夜色中宛如沉睡的巨兽。
传令下去, 刘庆的声音裹挟着咸涩海风,全力跟上。 他转头看向李孝明,见她身着紧身短打,却难掩婀娜身姿,鬓间茉莉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公主可跟紧了,若被清人掳去,刘某可没时间救你。
李孝明轻哼一声,指尖抚过马鞍侧的皮囊,触到里面金钗的冷硬棱角。这枚王室金钗,曾是她华贵身份的象征,如今却成了保命的筹码。
大军悄然北行,宛如一条蛰伏的巨蟒。沿途村落犬吠声此起彼伏,却被海浪声与刻意制造的马蹄声掩盖。
刘庆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忽见远处人影攒动,起初如蝼蚁,渐渐化作洪流。背着破包袱的百姓、牵着瘦牛的农夫、抱着婴孩的妇人,自发汇聚而来,哭声、咳嗽声、喘息声交织,在晨雾中凝成酸涩的云霭。
将军,再不走,清人斥候就要追来了! 朴大勇急得额角青筋暴起,布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佝偻的脊背上,这些人只会拖累脚程!
刘庆勒住躁动的乌骓马,目光定格在一位怀抱幼崽的妇人身上。她一边紧紧跟着队伍,一边将奶头塞入孩子口中,生怕自己落后半分。
他喉头滚动,翻身下马,将仅剩的干粮袋掷向人群:愿随行者,可同行!但 —— 寒芒一闪,雁翎刀出鞘半寸,若因哭闹暴露行踪,休怪刘某刀下无情!
人群先是一滞,旋即爆发出压抑的欢呼。老人们颤抖着双手合十,孩童们破涕为笑,妇人则纷纷跪地叩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