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右侍郎阮大铖捏着山羊胡的手指微微发颤,官服上的獬豸补子在光影中张牙舞爪:“太妃携皇子返京继位,这... 这让陛下情何以堪?”
他话音未落,户部左侍郎周堪赓已将账本摔在案上,宣纸翻飞间露出血红赤字:“更兼陛下近日连选秀女三十人,江南士族纷纷连夜嫁女,扬州盐商之女竟自毁容貌避选!”
殿外突然传来丝竹之声,弘光帝的《玉树后庭花》唱段混着金铃玉佩响由远及近。群臣面面相觑,见皇帝身着织金锦袍,怀中搂着新纳的歌姬,鬓边还沾着半朵海棠。
他斜睨着殿内众人,酒气喷在歌姬发间:“朕听闻南京城里,适龄女郎都急着往百姓家钻?”
话音未落,满殿大臣已齐刷刷跪倒,朝服扫过青砖的声响如秋风吹过衰草。
马士英膝行两步,额头贴地:“陛下!当务之急,是应对开封之危啊!”
弘光帝却突然大笑,震得歌姬发髻上的珍珠流苏乱颤:“危?朕的江南歌舞升平,何来危局?”
他随手将鎏金酒盏砸向蟠龙柱,碎裂的瓷片溅在礼部尚书顾锡畴衣襟上,“明日再选秀女,朕要凑足后宫三千!”
待皇帝身影消失在雕花门外,殿内死寂如坟。礼部尚书顾锡畴突然伏地痛哭:“当年先帝殉国,我等拥立陛下,本为延续大明社稷... 如今皇子归位,我等岂不成了...”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却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众人眼中尽是惊惶与绝望。
此刻应天城内,市井间已传遍皇子即将继位的消息,而他们这群所谓的 “社稷之臣”,竟被皇帝的荒唐与时局的诡谲,逼得无路可走。
马士英一脸阴霾,狠狠道:“我等再如此坐以待毙,真就成了那遭人唾弃的奸逆之臣!当务之急,定要绝了开封方面拥皇子继位的念头!”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炸开了锅。兴平伯高杰麾下副将率先出列,身披锁子甲,甲叶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大人,末将愿率本部精锐,直捣开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然而,话还未落,广昌伯刘良佐便冷笑一声,折扇在掌心一敲:“高将军好大的口气!高杰、黄得功二位将军皆已败退回撤,我军士气受挫,兵力亦捉襟见肘,此时贸然出兵,岂不是以卵击石?”
一时间,赞同与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吵得不可开交。户部左侍郎周堪赓急得直跺脚,高声道:“如今河南之地兵力空虚,若不是左梦庚率湖广十万大军牵制,开封方面怕是早已挥师南下,威胁南京了!依下官之见,不妨先对左梦庚采取怀柔之策,若他不应,再动兵戈!”
“如此甚好。” 一位身着绯袍的御史颔首赞同,“只是要如何怀柔,还需从长计议。”
马士英听闻,不禁紧锁眉头,心中暗自盘算。如今四镇各镇心怀鬼胎,互相攻讦,若左梦庚能为己所用,不仅可解开封之危,还能制衡这四镇的骄兵悍将,不失为一步妙棋。
他沉思片刻,猛地抬头,目光坚定:“好,就依你所言!只要左梦庚愿意归附,不管他提出何等要求,我们都应下!”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礼部尚书顾锡畴 “扑通” 一声跪地,官帽上的蓝宝石顶珠闪烁着微光,急道:“大人,此事万万不可!我等虽身处困境,却也应有底线。若这般无原则地应允,日后何以服众?”
马士英烦躁地摆了摆手,衣袖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文书沙沙作响:“无需多言!只要他肯来,封王封侯又何妨?本官这尚书之位,给他又如何!”
堂下众人瞬间沉默,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不解。一个年纪轻轻的将领,若就此封王拜相,在这朝堂之上,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四镇将军们更是脸色铁青,兴平伯高杰旧部的将领紧握拳头;广昌伯刘良佐微微眯眼;东平伯刘泽清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而靖南侯黄得功的副将则一脸愤慨。
马士英扫过他们的神色,心中冷哼一声。平日里,这些武将拥兵自重、骄横跋扈,全然不把朝堂规矩放在眼里。
如今局势危急,也该让他们知道,朝廷并非对他们毫无办法。“此事就这么定了!”
马士英提高音量,不容置疑道,“即刻修书,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左梦庚军中,务必晓以利害,让他速速归附!”
金陵,三山街的青石板上淌着胭脂色的夕阳。仪封春酒肆的飞檐挑着褪色的杏黄旗,金丝绣的 “酒” 字在晚风里轻轻晃荡,檐角铜铃却喑哑无声。店内紫檀酒架蒙着薄灰。
掌柜半躺在乌木柜台后的太师椅上,黄铜水烟袋 “咕噜噜” 冒着白烟。一辆枣木轮牛车碾过碎石路,车辕上捆着的酒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伙计阿福踩着皂靴 “蹬蹬” 跑进来,靛蓝短打肩头落着几片槐树叶,腰间铜铃随着步子叮当作响。
“掌柜的!兴平伯府要一百坛‘醉仙露’!” 阿福扯着粗布汗巾抹了把脸,后颈处的胎记在暮色里泛着暗红,“说是今晚宴客,要赶酉时三刻前送到。”
掌柜含着烟杆冷笑,琥珀烟嘴在烛火下泛着蜜色:“打不了仗,喝酒倒是好手。”
他抬手敲了敲身后的账本,“自个儿去东厢搬,记得把银子收足了 —— 上个月那三十坛的账,到现在还挂着呢。”
阿福缩着脖子往酒窖走,忽然又转身压低声音:“不过掌柜的,牛参军说了,孝敬银子得提前备好。”
他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护腕,“不然就说坛子数目不对,少付三成酒钱。”
掌柜的烟袋 “咚” 地砸在柜台上:“孝敬?我不给酒,他拿什么交差?”
阿福挠着后脑勺赔笑,腰间铜铃跟着乱颤:“掌柜的自然能硬气,可小的怕他们秋后算账。不如就给个零头,再把每坛酒价涨上一两?横竖银子都是从军饷里抠,他们喝得越凶,咱们赚得越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