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是知道刘庆为了研制这东西,前前后后已投入逾百万两白银,恐怕会当场惊厥。
刘庆也不多解释,转而说起另一件事:“除了钱庄,我还打算筹备成立一家官督商办的‘大明运输商号’。首要之务,是修筑一条铁路,从京城直达山西。”
“铁路?用铁来铺路?!”高名衡这次是真的震惊了,“这……这如何使得?耗费多少铁料?修来何用?”
刘庆笑而不答,只是遥望南方,良久才道:“届时,老师亲眼看看便知。待平定江南,再将铁路延伸过去。届时,人员往来,物资调运,将畅通无阻,如臂使指。”
高名衡只当这是刘庆压力过大下的异想天开,毕竟眼下国库空虚,哪有余力进行如此浩大的工程。然而,当他随刘庆回到文渊阁,其他三位阁臣已在此。
刘庆径直坐下,目光扫过何腾蛟、王汉等阁老,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语气不容置疑:
“诸位,今日朝堂之上,本侯所奏诸事,绝非空谈。相关筹备,现已启动。本侯已下令,调集开封精熟工匠千余人,即日赴京,将在京城设立‘机械制造总局’。同时,山西方面已探明大型易开采煤田数处。有些事,必须立刻做起来。”
他略作停顿,加重了语气:“当下有两件急务:第一,大规模招募民夫壮丁,一则要将山西之煤尽快运入京师及周边,二则,迁安的铁矿和铁坊要立刻恢复并扩大生产,规模要远超以往!工部、户部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高名衡此时出言“侯爷,你如今将开封之匠人调集到京城,这火器打造,会不会有影响?”
刘庆摆摆手“无妨,开封如今匠人无数,调集这千人影响不了太多,反倒是迁安铁坊却更重要一些。迁安那里,我估摸着要至少数万丁壮才能够。”
刘庆这轻描淡写却又规模庞大的招募计划,让首辅何腾蛟不由得愣住了。他持笏的手微微一顿,眉头深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侯爷,骤然招募如此多的民夫工匠,他们家中田地由谁耕种?若耽误了农时,恐生民变啊!这……这与重农之本,是否有所冲突?”
刘庆看向何腾蛟,意味深长地答道:“元辅,这正是发展工商、转移人口、缓解人地矛盾的开端。让一部分人从土地中走出来,依靠技艺和劳力谋生,他们赚取银钱购买粮食布匹,而留在田地上的农户则能更专注于耕作,产出更多粮食卖给城里人。这并非弃农,而是让农与工各司其职,相辅相成。”
何腾蛟似乎听懂了一些,但又仿佛隔着一层迷雾。他隐约感觉到刘庆是在用事实描绘一幅新的图景,但这图景的边界和可持续性,却让他感到不安。
他迟疑着追问:“侯爷此意,老夫略懂。只是……如此多的人口脱离农耕,聚集于城镇,这粮食消耗乃是天文数字,一旦供给不上,后果不堪设想啊!”
刘庆似乎早有所料,语气平静却充满底气:“元辅所虑,确是根本。但粮食生产,未必只能依靠传统小农。此事关乎农政改革,容后再议。至于眼前,元辅可知如今开封府情形?”
他不等何腾蛟回答,便继续道:“开封城,自火器坊设立以来,已聚集匠人、役夫及其家眷数万之众。这些人工钱丰厚,购买力强,带动了全城百业。如今的开封,岂止是恢复元气?其繁荣鼎盛,早已超越万历年间!”
刘庆的描述,将一幅生动的画卷在几位阁臣面前展开:
如今的汴梁古城,早已不是当年饱经战火摧残的残破模样。以规模宏大的火器坊为核心,无数的配套作坊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打造零件的铁匠铺、提供木料的木工作坊、烧制耐火材料的窑场、运输货物的车马行……西城的居住区,原本的断壁残垣已被整齐的街巷和崭新的砖瓦房取代。手里有了余钱的匠户们,开始翻修宅院,添置家具,这又养活了大量的泥瓦匠、木匠、漆匠。
城内的酒楼茶肆、布庄粮店、医馆药铺,无不是生意兴隆。甚至一些精明的江南绸缎商、徽州笔墨商,也嗅到商机,纷纷来此开设分号。
巨大的需求使得城池不堪重负,城墙之外,新的街市和居民区正在不断向外蔓延,形成热闹的关厢地带。整个开封地区的人口,早已突破八十万,并且还在持续增长,一派生机勃勃。
这些情况,作为首辅的何腾蛟自然通过题本略有了解,但他内心深处始终存有一个巨大的疑问:这一切的繁荣,似乎都系于那座日夜不停冒烟的火器坊。
一旦天下太平,朝廷必然要裁撤这巨大的军工消耗,到那时,这数万工匠、数十万依赖于此谋生的人口将何去何从?眼前这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景,会不会是昙花一现的海市蜃楼?这种由朝廷强力投资催生出的繁荣,真的能转化为持续的内生动力吗?
他张了张嘴,想将这番忧虑说出来,但看到刘庆那副成竹在胸、不容置疑的神情,又想到今日朝堂上的一系列风波,终究是将话咽了回去。
刘庆将何腾蛟的忧虑看在眼里,却只是淡然一笑,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元辅,开封之变,你我都亲眼所见。工匠聚集,百业兴旺,百姓得利,国库增收,此乃于国于民皆有利之事,不必过于忧心。”
何腾蛟勉强点了点头,语气却依旧保留:“侯爷高瞻远瞩,老夫……且再观望些时日吧。” 话语虽缓,但其眉宇间深锁的愁绪并未散去,显然内心的担忧远甚于表面的认同。
刘庆心知肚明,以小农经济为本的千年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绝非自己一番言语就能轻易扭转,此刻再多辩解也是无用,便不再多言,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堆积的文书。
恰在此时,阁外当值的书吏高声通报:“侯爷,工部尚书刘之凤刘大人于门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