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外，老兵烧烤店。**
这里的空气比文昌干燥得多，夹杂着大凉山特有的松木燃烧的味道。
李星河坐在油腻的马扎上，面前摆着两瓶极其廉价的凉山雪酸奶，对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作训服的中年男人。
男人只有一只手在剥花生，另一只袖管空荡荡的——那是假肢，但他没戴。
“如果你是来找我要什么‘特别通行证’的，出门右转找管委会。如果是来听故事的，一百块钱一瓶酒。”男人头都没抬，手指灵活地捏开花生壳，“如果是来找我去开飞船的，滚。”
“杨烈，原空军王牌试飞员，第一批航天员选拔综合成绩第一。”李星河没有滚，而是把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体检报告拍在桌子上，“八年前因为在离心机测试中突发‘室上性心动过速’被停飞，转入后勤。三年前，在一次测试事故中为了抢救数据，左臂被液压门夹断，因伤退役。”
杨烈剥花生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怒火，像是一头被打扰了冬眠的老虎。
“你调查我？”
“我不仅调查你，我还知道你这三年一直在干什么。”李星河指了指烧烤店后面那个破旧的院子，“你在那里面搞了个‘模拟舱’，用报废的拖拉机零件改的。你每天在里面坐四个小时，假装自己还在天上。”
“关你屁事。”杨烈冷冷地把花生壳扔在地上，“老子乐意。”
“是不关我事。但我觉得可惜。”李星河拧开酸奶喝了一口，“一双本来应该握着操纵杆去火星的手，现在只能在这里剥花生、烤羊肉串。”
“那又怎样？”杨烈自嘲地笑了笑，举起那只空荡荡的袖管，“你看清楚了，手都没了。现在的飞船全是按钮和触屏，我拿什么按？拿嘴吗？”
“谁说一定要用手？”
李星河从包里掏出一个银色的金属手套——那是苏清歌用形状记忆合金和碳纳米管编织的“触觉反馈手套”，连接着一个神经信号接收环。
“这是神经义肢的原型机。把它套在你的残肢上，它能读取你的神经电信号。虽然不能让你重新长出手，但它能让你直接用意念控制飞船的飞控系统。”
李星河身体前倾，直视着杨烈的眼睛。
“杨队，我的‘太昊’飞船不需要你用手去拨几百个开关。它需要的是直觉，是经验，是在生死关头敢把油门踩到底的疯劲。”
“国家队不要你，因为你有心脏病，你有残疾，你是风险因子。但我星尘动力要你。因为你是疯子。”
杨烈盯着那个银色的手套，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的机会。
“你想让我去干什么？试飞？”
“登月。”李星河吐出两个字，“而且是去月球背面。那里没有通信中继，如果出事，没人能救你。死亡率 50%。”
“50%？”杨烈突然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老子当年试飞歼-20 原型机的时候，死亡率是 80%！只要能上去看一眼，别说 50%，就是 99%，这单我也接了！”
他一把抓起那个手套，胡乱地往断臂上套。
“不过，光我一个不行。”杨烈眼神变得锐利，“这种任务至少需要三个人。一个指令长，一个驾驶员，一个载荷专家。”
“你有推荐？”
“有。”杨烈冲着后院吼了一嗓子，“老鬼！铁锤！别特么在后面偷听了！滚出来！有活儿了！”
门帘掀开。两个同样看起来有些落魄的男人走了出来。
一个瘦得像竹竿，戴着厚底眼镜，手里还拿着本《量子力学》；另一个壮得像头熊，脖子上挂着个修车的大扳手。
“赵书，原北大物理系天才，因为因为性格太孤僻，在空间站选拔面试时把考官骂了一顿，落选。”杨烈指着那个瘦子，“这小子脑子里装的是天文台，心算轨道参数比电脑还快。”
“雷铁，原坦克团修理连连长，后来特招进航天城做设备维护。”杨烈指着那个壮汉，“这货虽然没上过天，但他能闭着眼睛把空间站的马桶拆了再装回去。你的飞船要是坏了，他能用牙签给你修好。”
李星河看着这三个“歪瓜裂枣”——一个残疾，一个疯子，一个修理工。
这简直就是一支自杀小队。
但他笑了。这正是他要的。
“好。”李星河站起身，“收拾东西。今晚就走。”
“去哪？”
“海南文昌。去看看你们的座驾。”
“工资怎么算？”那个叫赵书的瘦子扶了扶眼镜，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
“活着回来，每人一个亿。回不来，”李星河顿了顿，“你们的名字会刻在月球上，比阿姆斯特朗的脚印留得还久。”
“成交。”
……
**三亚，亚特兰蒂斯酒店，云顶宴会厅。**
水晶吊灯洒下暧昧的光芒，香槟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这里聚集了半个投资圈的大佬，以及各路名流名媛。
陈天河端着酒杯，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正在努力向一位来自沙特的王子推销他的“蓝月亮”着陆器模型。
“王子殿下，这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我们的技术源自美国……”
“源自美国？”一个慵懒而讽刺的女声打断了他。
人群自动分开。叶红鱼穿着那件足以谋杀菲林的大红色的深V晚礼服，像一团烈火般走了进来。她手里没有拿酒杯，而是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
“陈总，如果我没记错，就在昨天，美国商务部刚刚把天河航天列入了‘技术出口管制清单’。你的那个美国顾问团，今早已经坐飞机跑路了吧？”
陈天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是绝密消息，怎么会泄露出去？
“你是谁？保安！把这个疯女人赶出去！”陈天河有些慌乱地大喊。
“我是你的债主。”
叶红鱼把文件“啪”地一声摔在陈天河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你抵押给地下钱庄的借款合同，还有你挪用公款填补酒泉发射失败窟窿的证据。陈天河，你已经破产了。现在的你，连这杯香槟的钱都付不起。”
全场哗然。沙特王子立刻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像躲避瘟神一样后退了两步。
陈天河颤抖着拿起文件，只看了一眼，冷汗就下来了。那上面每一条都足以让他把牢底坐穿。
“你……你想干什么？”陈天河咬着牙，压低声音，“你是李星河派来的？”
“聪明。”叶红鱼凑近他，红唇微启，吐气如兰，“李总是个念旧的人。他不忍心看你进监狱。所以，星尘动力愿意出资收购天河航天名下的所有‘剩余资产’。”
“收购？你们想吞并我？”
“不，我们对你的那些 ppt 没兴趣。”叶红鱼伸出两根手指，“我们只要两样东西。第一，你在酒泉那个因为故障而报废的着陆器原型机；第二，那两块装在里面的、还没来得及拆下来的钚-238 核电池。”
“核电池？！”陈天河瞳孔一缩，“那可是违禁品！你们疯了？”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需要签字。”叶红鱼把一支钢笔塞进他手里，“签了它，这五千万美金的支票就是你的。你可以拿着它去国外养老。不签，这份挪用公款的证据，明天早上就会出现在经侦大队的桌子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唯一的生路。
陈天河看着那个妖艳得如同美杜莎般的女人，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昔日“朋友”。他知道，大势已去。
在这个赢家通吃的时代，败者连求饶的资格都没有。
他颤抖着在协议上签下了名字。
“合作愉快。”叶红鱼抽出合同，看都没看那张支票一眼，直接扔给了陈天河，“对了，李总让我带句话给你。”
她转过身，红裙摆动，像是一朵盛开的曼珠沙华。
“他说，谢谢你当初的‘封锁’。是你逼得他学会了怎么在泥潭里造飞船。这块核电池，就当是你交的学费了。”
看着叶红鱼离去的背影，陈天河瘫坐在地上，手里的香槟杯滑落，摔得粉碎。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防弹押运车驶出了酒店地库。
车里，叶红鱼脱掉了那双累人的高跟鞋，赤脚踩在那个贴着“高辐射危险”标志的铅箱子上，拨通了李星河的电话。
“老板，搞定了。那两块‘烫手的石头’已经在路上了。”
“干得漂亮。”电话那头传来李星河的声音，背景音是巨大的直升机轰鸣声，“我也接到了我的‘船长’。咱们文昌见。”
“这一局，人都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