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了。
接天峰顶那道青衫身影,仿佛成了天地间一枚永恒的楔子,将某种宏大而温和的“秩序”,稳稳钉入了时光长河。他的声音不急不徐,如溪流漫过卵石,将《宽恕无上心经》从总纲到微末,从心性到实修,掰开了,揉碎了,又以一种万灵皆能共鸣的方式,娓娓道来。
峰下万灵,早已忘记了时间流逝。饿了,有精纯灵气与偶尔飘落的天花滋养;渴了,有道音如清泉浸润心田;累了,便在感悟的玄妙境界中小憩片刻,醒来只觉神完气足。没有人离开,哪怕是最不耐烦的妖族悍卒,此刻也盘坐在地,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没办法,听不懂具体的玄奥没关系,但那声音钻进脑子里,就是舒服,就是能让血脉平顺、念头通达,比睡最沉的觉还解乏。
这三天里,峰顶的异象也渐渐变了。不再是初期那般星辰生灭、龙凤和鸣的宏大喧嚣,反而向内收敛,化为一种更恒定、更深邃的“存在感”。以讲道高台为中心,肉眼可见的、浓郁到化不开的七彩道韵,如同拥有生命的雾气,缓缓盘旋流淌。呼吸间,尽是涤荡神魂的清灵之气。
第三天,日暮时分。
太玄的声音,终于来到了尾声。
“……是故,宽恕非术,乃心之自然;和谐非约,乃道之必然。”他的语速更慢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却又轻飘飘地落入每个人心底,“今日,吾立此约——非为约束万灵,实为彰明本心。凡认同此心、践行此道者,无论族类,无论过往,皆为此‘宽恕之约’一员。守望相助,争端共议,心向光明,自强不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却气息浑然一体的亿万生灵,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却仿佛能融化万古寒冰的微笑。
“此约,”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仿佛托举着无形却重于山岳的东西,“立于此心,印于此道,证于——”
“天地!”
最后两个字吐出,并非呐喊,却引发了比任何雷劫都要震撼的共鸣!
“嗡——!!!”
整个接天峰,不,是整个玄元世界,似乎都**轻轻震颤**了一下!
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法则层面的“应和”!无数生灵,无论身处接天峰还是远方宗门、部落,凡是在这三日内或多或少听闻、感悟了心经真意者,心中同时升起一股明悟,一股暖流,一股难以言喻的“连接感”。仿佛散落的珠子被无形的线串起,孤立的岛屿看到了彼此间浮出海面的陆桥!
“我……我好像感觉到了……”卧龙山队列中,一位年轻弟子捂住心口,眼中含泪,“感觉到好多……好多善意,好多同路人……”
“是共鸣!世界级的大道共鸣!”一位昆仑长老激动得胡须乱颤,“万灵同心,其利断金!不,其利可补天道!善哉!善哉啊!”
峰顶,异变陡生。
那盘旋了三日、浓郁如实质的七彩道韵,仿佛听到了最终号令,骤然向中心坍缩、凝聚!光芒流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色彩却开始归拢、提炼,最终化为最为纯粹、也最为玄奥的两种本源之色——炽烈而包容的**红**,与沉静而深邃的**蓝**。
红与蓝交织,旋转,如同宇宙初开时第一对相互追逐的阴阳鱼。眨眼之间,一幅覆盖了整个峰顶天空、缓缓旋转的、巨大无比的**太极道图**,煌煌然显现在所有生灵眼前!
上图炽红,如日如心,蕴含着无尽的生机、热情与向上之力;下图沉蓝,如夜如海,承载着所有的沉淀、智慧与包容之量。阴阳流转,道韵自生。仅仅望着这幅图,无数困于瓶颈的修士便觉豁然开朗,许多妖族血脉中狂暴的因子也仿佛找到了疏导的渠道,鬼族魂体更觉安稳清凉。
接天峰,从今日起,将不再是普通的山峰,而是铭刻了“宽恕之约”核心道韵、受天地认可的**无上圣地**!此图不散,道韵长存,将成为后来者瞻仰、感悟的永恒丰碑!
万灵仰望道图,心潮澎湃,许多人已忍不住要跪拜欢呼。
然而,就在这史诗时刻达到顶点的一刹那——
“啵。”
一声轻微的,仿佛水泡破裂,又仿佛种子顶开土壤的声响,从太玄头顶传来。
旋即,一个高约一丈、通体笼罩在朦胧清光中、眉眼与太玄一般无二、却更显纯净稚拙的**元婴**,跃然而出,悬浮于太极道图的正下方,太玄本尊的头顶上空。
太玄的元婴!
此刻显化,意欲何为?
未等众人惊疑,一直悬在元婴腰间、古朴无华的**开天葫芦**,蓦地自动飞起,落在元婴那双小小的、清光凝聚的手掌之中。
元婴怀抱葫芦,一脸肃穆,对着上方虚空,轻轻一拍葫芦底。
“哧——”
一道灰蒙蒙、仿佛蕴含了万物起始与终结、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其质感与色彩的**气流**,自葫芦口喷射而出!这气流看似微弱,却带着一种令整个玄元世界法则都为之颤栗的原始气息,笔直地、缓慢却无可阻挡地,射向高天,射向那太极道图上方无尽苍穹的某一点。
混沌之气!
时间,空间,仿佛在那道混沌之气的前端凝固、然后被**粗暴地捅开**!
“咔嚓……哗啦——”
仿佛琉璃破碎的声响中,被混沌之气击中的那一点苍穹,猛地向内塌陷、旋转,形成了一个边缘流转着混沌色光芒、内部却绽放出无穷温暖金光的、浑圆完美的**门户**!
时空之门!通往灵界的彼岸!
“轰——!!!”
万道纯粹到极致、温暖到极致、仿佛来自生命与文明源头的**金色光瀑**,从那圆形的时空之门中轰然倾泻而下,不偏不倚,正好将峰顶的太玄本尊、他的元婴、以及那幅巨大的太极道图,完全笼罩其中!
金光加身,太玄本尊身躯微微一震,闭目不动。而他头顶的元婴,却在金光中露出了纯然的欢喜之色,双手更加抱紧了怀中的开天葫芦。
接下来的一幕,让下方刚刚从太极图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万灵,再次陷入了彻底的、思维停滞的骇然!
只见那开天葫芦,在元婴怀中,忽然调转了方向——葫芦口,不再朝向天空的时空之门,而是**朝下**,对准了下方广袤无垠的、承载着亿万生灵的玄元世界大地!
一股无法形容的、超越了“吸力”概念的**收取之意**,骤然降临!
没有狂风,没有飞沙走石。但所有生灵,无论是峰下的敖擎、溟君,还是远方国度中普通的农夫、深山中潜修的隐士,在这一刻,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周围的空气,乃至自身的存在,都**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整个世界,成了一个即将被拿起、被放入某个容器的……“物件”?
不,不是仿佛!
在接天峰上下亿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尽管其中大部分已经因过度震惊而失去了焦距),他们“看到”了一幅毕生无法忘怀、也无法理解的奇景:以接天峰为中心,视线所及的一切——山川、河流、城池、荒野、海洋(的边缘)……乃至更远方朦胧的地平线,都开始变得“扁平”,仿佛一幅无限广阔的立体画卷,正被一股无形的伟力,从边缘向中心缓缓卷起!而卷动的终点,赫然便是那小小的葫芦口 !
“收……收世界?!”敖擎的龙族传承记忆在疯狂预警,却找不到任何类似的记载,他只能徒劳地握紧拳头,感受着自身与脚下大地那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剥离感”,龙目中金芒乱闪,是惊骇,也是茫然。
溟君的阴影几乎要凝固成实体,它感到自身与幽冥之地的本源联系正在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覆盖”或“打包”,这种超出理解范畴的现象,让它那冰冷的意念核心都产生了近乎“恐惧”的波动。
下方万灵,更是一片死寂的呆滞。世界要被收走了?我们……连同这个世界,一起?去哪儿?
这个过程看似缓慢,实则超越了普通的时间感知。或许只是一瞬,或许过了很久。
当那席卷天地的“收取之意”达到顶峰时,时空之门中倾泻的金光也浓郁到了极致,将太玄的身影彻底淹没。
金光核心,虚空之中(脚下的大地感知已然模糊),一直闭目承受的太玄,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没有金光,没有道韵,只有一片最深沉的、仿佛看穿了无穷宇宙生灭本质的**明悟**。
原来如此。
化神,是掌控一方天地法则,身与道合。
而炼虚……
是**超越**一方天地法则。是明白天地亦如舟筏,可载众生,亦可被承载。是将自身的“道”,从适应天地,提升到**包容天地、甚至炼化天地以为资粮**的层次!
那开天葫芦,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法宝。它是契机,是钥匙,是通往“炼虚”之境的指引与凭证!收取玄元世界,并非毁灭,而是以一种更高维度的方式,将其纳入自身大道循环的“庇护”与“同升”!从此,此界生灵的福祉与劫难,将与他的道途更紧密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他绝不会让其损!
“这就是……炼虚么。”
一句淡淡的、恍然的低语,仿佛道尽了无穷玄机。
话音落下的瞬间——
“咻!”
怀抱开天葫芦的元婴,化作一道清光,没入太玄本尊的眉心。
而太玄本尊,在那无穷金光与身后缓缓旋转的太极道图映衬下,对着下方那方已经被收进葫芦的玄元世界后留下的空旷虚空,最后投去深深的一瞥。
这一瞥,有眷恋,有责任,更有开辟新天的决绝。
旋即,他一步踏出。
不是轻功,不是遁术。而是整个人,连同那笼罩他的万道金光、身后的太极道图、以及那正在被开天葫芦“收取”的玄元世界,化为一道不朽的、永恒的**道光**,逆冲而上,投入了高天之上那圆形的、温暖的时空之门。
“轰隆——”
时空之门在接纳了这道光后,爆发出最后一声温和却震撼宇宙的轰鸣,继而急速收缩,化为一点金色的星光,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在曾经的玄元世界原本苍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