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不是那种安详的宁静,而是所有声音都被抽干、连空气都凝固了的死寂。
然后,震荡停了。
不是慢慢平复,是戛然而止,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忽然被人剪断。
太玄在灵田空间里,缓缓睁开了眼。身下是温润的灵土,鼻尖是熟悉的、混杂着数百种灵植清香的空气。
灵田空间这个“气泡”,终于不再震荡了。
这意味着……落地了?
太玄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神魂的疲惫。他没有立刻出去。先是仔细内视,确认灵田空间完好无损,核心灵脉稳定, 存放着玄元世界的开天葫芦更是被层层禁制守护,平静无波。葫芦,还在。家人和玄元世界在葫芦里对外面的一切一无所知。
“还好……”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灵田里显得有些干涩。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该出去了。
心念一动,他的身影从灵田空间中消失。
下一刻——
**冷**。一股透着阴寒湿气的风,猛地拍在脸上。
**暗**。视线所及,是一片沉郁的、近乎粘稠的黑暗。不是夜晚那种黑,而是缺乏光源、连轮廓都难以辨别的混沌之暗。
**破败**。脚下传来的触感不是实地,而是某种松散、潮湿、混杂着尖锐碎石的堆积物,隐隐向下倾斜。
太玄稳住身形,炼虚境的目力在黑暗中迅速适应。他看清了周围。
天,是黑的。
地,是裂的。
他正站在一道巨大峡谷的边缘,或者说,是其中一处相对平缓的斜坡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两侧的峭壁如同被洪荒巨兽用獠牙胡乱啃噬过,参差交错,怪石嶙峋,呈现出一种狰狞的、仿佛随时会倒塌的态势。岩石是暗沉的黑褐色,表面布满风蚀的孔洞和滑腻的、不知名的苔藓类植物。
风从峡谷深处盘旋而上,带着一股**复杂的气味**——腐烂泥土的腥气、某种金属锈蚀后的铁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陈旧血腥的甜腻。风很硬,刮在脸上有些刺痛。
孤寂。
不是玄元世界接天峰上那种受万人敬仰的孤高,也不是飞升通道中独自面对虚空乱流的决绝。而是一种陌生的、被整个世界遗弃般的**荒芜孤寂**,像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脚踝,漫过膝盖,试图将人拖入无底的寒潭。
“还真……挑了个‘好’地方降落。”他扯了扯嘴角,想苦笑,却发现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业力最后的偏斜拉扯,竟把飞升落点歪到了这种鬼地方。
他抬起头,望向裂谷上方那一线被黑暗天穹勾勒出的、扭曲狭窄的缝隙。那里,本该是飞升通道最后的出口光痕。现在,什么都没有。
心口像是被那冰冷的风灌满了,沉甸甸的。但他很快甩了甩头,将这股突如其来的、属于“异乡客”的脆弱情绪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还活着,”他对自己说,声音在空旷的裂谷里激不起半点回音,反而更显寂静,“家也还在。这就够了。”
当务之急,是弄清处境,活下去。
神识谨慎地探出,如同无形的触手,向四周蔓延。方圆数里内,灵气稀薄且浑浊,充满了各种狂暴、阴寒、负面的杂质,远不如玄元世界精纯,更别提和灵田空间相比。地形复杂,裂缝交错,隐藏着不少微弱但充满恶意与贪婪的气息,像黑暗中窥伺的虫豸。
就在他神识扫过左前方一片嶙峋怪石时——
“窸窸窣窣……”
细微的摩擦声传来,不是风吹石头,而是某种东西在快速移动。
“嘿嘿,快看!有肥羊掉下来了!”一个沙哑猥琐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气息不稳,脚步发虚,准是刚从下界挤上来,还懵着呢!”另一个尖细的声音接口。
“看那身袍子,料子不一般!至少是上三域那些大宗门弟子的打扮!发财了!”第三个声音浑厚些,却更显贪婪。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已从岩石缝隙中灵巧地钻出,呈三角之势,隐隐将太玄围在中间。他们披着粗糙的、不知名兽皮缝制的短褂,脸上用灰白色的矿物颜料涂着扭曲的符文,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豺狗见到腐肉般的绿光。手里拿着的兵器也五花八门:骨刀、锈迹斑斑的短斧、还有一根顶端绑着锋利石片的木矛。
典型的底层筑基期劫掠者,亡命徒。
太玄静静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灵界,果然不是善地。这才刚落地,麻烦就自己找上门了。
“滚。”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沉静,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压,在这充斥着阴风与贪婪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三个劫匪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脚步发虚”、“还懵着”的飞升者,第一句话不是求饶而是让他们滚。
随即,为首那个拿着骨刀的汉子狞笑起来,脸上的灰白符文随着肌肉扭动,显得格外狰狞:“装什么大瓣儿蒜?老子看你灵力涣散,站都站不稳,怕是连术法都放不出来了吧?正好,拿你这一身好料子和新鲜筋骨,祭老子新得的炼魂炉!”
最后一个字吐出,他眼中凶光暴涨,竟是不再多言,身形猛地前窜,手中那柄泛着惨白光泽的骨刀带起一道凄厉的风声,直奔太玄脖颈劈来!狠辣果决,毫无拖沓,显然是做惯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另外两人也同时动了,一左一右,短斧和石矛封住太玄可能的闪避路线,配合默契。
太玄依然没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劈来的骨刀,目光只是淡淡地落在持刀汉子那疯狂又得意的脸上。
直到刀锋临近,带起的劲风已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发丝——
他才抬起了右手。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却稳得可怕。手掌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泛着一层极淡的、内敛的金色。
没有磅礴的灵力爆发,没有炫目的神通光芒。
他只是五指微张,向前一迎。
“啪!”
一声清脆得有些怪异的响声,在骨刀与手掌接触的刹那迸发!
不是金铁交鸣,也不是刀砍入肉的闷响。而是……**断裂**的声音。
那柄看起来颇为不凡、甚至可能祭炼过些许阴邪之力的骨刀,在触碰到那只手掌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琉璃撞上了神金,从刀尖开始,寸寸碎裂!裂纹如蛛网般蔓延,眨眼间就布满了整个刀身,然后“哗啦”一声,彻底崩解成无数惨白的碎片,四下飞溅!
持刀汉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骇和茫然。他全力一刀,砍中的是什么?山岳?还是……
根本没给他思考的时间。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无形之力**,顺着断裂的刀柄逆冲而上,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噗!”汉子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巨兽正面撞上,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方十丈外的岩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软软滑落,生死不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另外两个刚刚扑到半途的劫匪,硬生生刹住了脚步。他们举着短斧和石矛,僵在原地,脸上的贪婪和凶狠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瞳孔因惊骇而缩成了针尖。
“你……你……”使短斧的结巴着,看着太玄那只缓缓收回、仿佛只是拍飞了一只苍蝇的手,又看看远处岩壁下一动不动的同伙,腿肚子开始打颤,“你没有受伤?!你装的?!”
太玄这才缓缓转身,正面看向他们。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气息也确实不算鼎盛,但那双眼睛,平静深邃得如同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我确实不太舒服,”他点了点头,语气甚至算得上平和,“但对付你们,这点力气,够了。”
话音未落,他只是并指如剑,隔着数丈距离,朝着两人凌空虚点了两下。
动作随意得就像驱赶蚊虫。
“嗤!嗤!”
两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青光,一闪而逝,精准地没入两人胸口膻中穴。
两人浑身剧震,如遭雷击,手中兵器“哐当”落地。随即,一股冰冷的禁锢之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所有经脉窍穴像是被无形锁链捆住,灵力滞涩,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手脚一软,“噗通”、“噗通”先后瘫倒在地,除了眼珠还能惊恐地转动,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太玄踱步上前,靴子踩在松散的石砾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声音落在两个瘫倒在地的劫匪耳中,却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他在两人面前停下,微微俯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此为何地?”
“灵界南部,黑齿裂谷”
“听着,”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冻彻骨髓的寒意,“我初来此地,不想惹事,更不想杀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裂谷深处那片更浓郁的黑暗,仿佛在对着那里可能存在的更多窥伺者说话。
“但若再有人,不知死活,打我主意——”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一股凝练纯粹到极点的炼虚境威压,如同冰锥般刺入两人神魂深处!
“我不介意,让这黑齿裂谷的谷底,再多几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两个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失禁的俘虏,直起身,拖着依旧有些沉重疲惫的步伐,转身,一步步走向斜坡下方更深的阴影里,寻找可以暂时容身的所在。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融入黑暗,原地只剩下风声和两个瘫软如泥的劫匪,他们才从无边的恐惧中稍稍回神,面面相觑,冷汗早已浸透了粗糙的兽皮短褂,却连一句庆幸或咒骂的话都不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