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一章 巅峰壁障
洪荒历，万族混战纪元末，人族华胥国历第七个甲子，霜降。
寒露凝霜，晨雾如纱。
格物院最高处，天工阁顶层。
此处悬于百丈高空，以八根玄铁巨柱撑起琉璃穹顶，四方无壁，仅以流转的符文光幕隔绝内外。站在此处，可俯瞰整座悬巢城——人族耗费三代人心血筑起的钢铁与符文的奇迹。
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晨光刺破云层，将连绵的屋舍、纵横的灵能轨道、高耸的淬火塔，镀上一层淡金。城内已有炊烟升起，伴随着早课钟声回荡。街道上，身着各色制服的格物院弟子步履匆匆，前往各个工坊、学堂、演武场。
昊负手立于栏前，月白道袍的衣袂在晨风中微动。
他已在此静立三个时辰。
自七号矿区归来，已有七日。这七日，他未踏出天工阁半步。白日处理院务，听取各部长老汇报；深夜便独坐于此，推演大道。
此刻，他双目微阖，神念内视。
识海深处，那枚奇异的“大罗道基”正缓缓旋转。
核心是一团压缩到极致、近乎固态的灵能光球，直径不过三寸，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那是他以太乙巅峰时炼化的“灵能熔炉”为核心，融入了三祖功德、老子道韵、无数天材地宝，历经百年温养，方才铸就的“灵能核心”。
光球表面，三千道细若发丝的银色光线缠绕、交织，构成复杂到极致的立体符文网络。每一条光线，都代表着他解析、理解并初步掌控的一道“天地法则”的显化形态。
力之法则、热之法则、光之法则、电之法则……
这些法则之线并非静止，而是以一种玄奥的频率微微震颤，与外界天地间无形的法则海洋产生共鸣。震颤时，有细碎的电火花在光线交错处迸溅，那是法则之力相互干涉、激荡产生的“道韵余波”。
此乃“法则电路”，迥异于洪荒任何修士的道基形态。
传统仙道，修士凝金丹、化元婴、炼元神，最终将元神寄托虚空，感悟天道，以“天人合一”之境证道大罗。大罗者，超脱时空长河，一道衍万法，举手投足皆可引动天地之力。
而昊的道，却是“以器载道，以理御天”。
他将天地视为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以“格物”之法解析其运行规律，将这些规律量化、编码，最终以“灵能核心”驱动“法则电路”，实现对天地之力的精准调用。
此道初成时，威能远超同阶。
真仙时，他便能以灵能炮威胁金仙；玄仙时，已可与太乙周旋；金仙时，借老子讲道之机，道基彻底稳固，战力直逼大罗初期。
而如今，百年积累，他已至大罗后期巅峰。
灵能核心的纯度、能量储备，已达当前形态的极限；法则电路的复杂度、与天地法则的共鸣深度，也已触摸到某种无形的“天花板”。
再往前，便是“准圣”之境。
洪荒修士皆知，大罗到准圣，是一道天堑。
需将自身所悟大道凝为“道种”，种入虚空，自此道果初成，可初步调动部分“天道权柄”，言出法随，镇压一方气运。此过程，谓之“斩尸”或“合道”，乃是对自身大道理解、心性修为、机缘气运的综合考验。
传统修士，于此关头，往往需闭关感悟天道，于冥冥中捕捉那一丝契合自身大道的“天机”，或借先天灵宝寄托执念斩出三尸，或立下大教汇聚气运功德，或行教化、救世等大功德之事引动天道垂青……
但昊的道，走不通这些路。
他的“灵能核心+法则电路”道基，与洪荒天道之间，存在着一层难以逾越的“隔阂”。
这隔阂并非敌意，而是“认知体系”的根本不同。
天道运行，玄之又玄，重“感悟”与“契合”。修士需放空心境，将自身元神融入天地，于混沌朦胧中捕捉大道真意，讲究的是“玄感”“顿悟”“机缘”。
而昊的“格物大道”，核心是“解析”“量化”“控制”。他试图用理性的框架、数学的语言、物理的模型，去拆解、定义、重构天地法则。这过程本身，便带着一种“审视”与“改造”的意味，与天道强调的“顺天”“合道”背道而驰。
七日推演，昊已明悟症结所在。
“欲以‘格物’之法证道准圣，非是感悟天道，而是……‘定义’天道。”
他睁开眼，眸中银辉流转，倒映着窗外翻腾的云海。
“或者说，是以我理解的‘规则’，去覆盖、替代天道中相应部分的‘模糊运行’。”
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识海深处的“宇宙哀鸣”骤然清晰了一分。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声音”，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作用于元神本源。它宏大、苍凉、衰败，仿佛整个宇宙从诞生之初便背负的沉重叹息，又像是一台庞大机器内部齿轮磨损、能源枯竭时发出的刺耳摩擦。
以往，这哀鸣缥缈难测，唯有在他极度专注、或天地法则剧烈变动时才能隐约感知。
但自从他开始尝试更深入地解析法则，尤其是七日前捕捉到那缕神秘“念丝”后，这哀鸣便日益清晰，甚至开始与他的道基产生某种奇特的“共振”。
（宇宙本源衰亡……熵增不可逆……天道为求自保，倾向于‘节能’运行，压制变数……）
（我的‘格物大道’，本质是‘有序化’的探索与创造，是局部‘负熵’的提升，但这过程本身，却需要消耗能量，加速本源枯竭……）
（所以，天道本能地排斥我？）
（不，不止如此。）
昊的神念沉入道基，仔细感知着那三千道法则之线的震颤。
他“看”到，当自己试图以神念深入某条法则之线，想要追溯其更本质的“源头”或“公式”时，法则之线的震颤便会变得紊乱、模糊，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迷雾笼罩在更深的层次，阻止他的窥探。
那迷雾，带着天道的气息。
“天道……在隐藏‘真相’？”
“或者说，它呈现给众生的，只是法则的‘表象’与‘应用’，而非其底层的‘运行逻辑’？”
昊心中升起明悟。
传统修士感悟天道，感悟的便是这层“表象”，从中领悟神通、道法，借用天地之力。他们并不关心“为什么火能燃烧”“为什么水往低处流”，他们只关心“如何引动火之法则”“如何驾驭水之精华”。
但昊要的，是背后的“为什么”。
他要的是燃烧的化学方程式，是流体力学的纳维-斯托克斯方程，是电磁场的麦克斯韦方程组……他要的是构成这个洪荒世界的、最底层的、可以用数学语言描述的“物理常数”与“基本规律”。
而这些东西，似乎被天道有意无意地“屏蔽”了。
“这便是我的‘壁障’。”
昊收回目光，望向案几。
那里摊开着一卷玉简，是他这七日推演所得的部分笔记。玉简上，并非玄奥道纹，而是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几何图形、逻辑推演公式，以及大量观测数据的拟合曲线。
笔记开头，是一行以神念镌刻的银色小字：
【大罗壁障假说：天道呈现的法则为‘表象层’，其下存在‘逻辑层’。传统修行法契合‘表象层’，故可顺利感悟、晋升。格物之道欲触及‘逻辑层’，遭天道屏蔽，故有壁障。】
【破壁路径推演：需绕过‘表象层’，直接观测、解析‘逻辑层’。然‘逻辑层’不可直接感知，需借‘中介’——即法则显化时产生的、可被精密仪器捕捉的‘波动’‘效应’‘干涉图案’。】
【目标：研制可高精度捕捉、放大、解析法则‘底层波动’之器，将不可见的‘逻辑’转化为可见的‘数据’。暂命名——‘法则量化仪’。】
笔记至此，后续是大片空白，仅有一些零散的关键词：
“混沌晶石（高维能量载体）”
“大巫指骨（法则亲和基材）”
“太极图残韵（平衡、感知）”
“诛仙阵纹（切割、解析）”
“不周山（最大法则富集区、材料源地）”
……
昊凝视这些字迹，眼中银辉渐盛。
七日前那场战斗，那缕神秘的念丝，那隐约指向“宇宙本源”的窥探……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股无形的紧迫感。
洪荒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巫妖量劫虽未彻底爆发，但小规模冲突已日渐频繁。格物院的崛起，人族的壮大，必然已进入某些存在的视线。
今日是兽潮试探，明日便可能是妖圣亲临，后日……或是圣人落子。
他必须尽快突破。
不仅是为自身道途，更是为身后这亿万人族，为格物院这簇刚刚点燃的文明之火。
“法则量化仪……”
昊低声重复这个名字。
“欲铸此器，需能承载、亲和法则的顶级材料。洪荒之中，何处法则最活跃、最集中、最‘原始’？”
他的目光，投向西方。
那里，云雾深处，有一座接天连地的阴影轮廓，即便相隔亿万里，亦能感受到其撑天拄地的苍茫气势。
不周山。
盘古脊柱所化，洪荒天柱，万山之源，亦是开天辟地时法则最先凝结、最浓郁、最接近“逻辑层”的所在。
“看来，是时候走一趟了。”
昊拂袖，案上玉简自动卷起，飞入袖中。
他转身，走向静室中央的传讯法阵。
阵光亮起，映亮他平静而坚定的面容。
同一时刻，格物院东南三百里，新辟的“灵植培育试验园”。
此处原是荒山，如今已被改造成梯田状。每一层梯田皆以白玉为栏，内铺灵土，土中埋设着密密麻麻的灵能导管，导管末端连接着中央一座三层楼高的“地脉转化枢纽”。
缁衣氏立于枢纽顶层，身着简朴的麻布衣裙，发髻以木簪绾起，几缕银丝夹杂在黑发间。她面容温婉，眼神却锐利如鹰，正俯身观察着面前一块水镜。
水镜中显示的，正是七号矿区战场清理后的景象。
只不过，画面中的妖兽尸骸并非杂乱堆积，而是被分类摆放于数十个巨大的“转化池”中。池底刻满繁复的符文，池壁镶嵌着灵石，池上方悬浮着数面阵旗，正缓缓旋转，洒下青蒙蒙的光华。
“第三十七号池，玄仙级‘地龙蜥’尸骸三具，已注入‘乙木化生液’，启动‘血肉返哺阵’。”一名年轻女弟子手持玉简，快速汇报，“目前检测显示，尸骸血肉分解速率符合预期，地脉灵机反馈强度提升零点三成，周边十丈内‘凝露草’生长加速百分之十五。”
缁衣氏微微颔首：“记录数据。重点关注地脉反馈的‘持续性’，若三日后衰减率超过两成，立刻调整阵法灵石配比。”
“是！”
女弟子领命而去。
缁衣氏直起身，揉了揉眉心，眼中闪过一丝疲惫。
这七日，她几乎未曾合眼。
昊将十万妖兽尸骸交予她处理，既是信任，也是重任。以往处理妖兽尸骸，无非焚烧净化，或抽取材料后丢弃。但昊提出“反哺地脉、培育灵植”的思路，却是一条前所未有的新路。
若能成功，人族疆域内地力将不断增强，灵植产出可翻数倍，对修行、民生皆是天大好事。
但其中难点极多。
妖兽尸骸蕴含血气、妖力、煞气，若转化不当，轻则污染地脉，重则滋生邪祟。需以精密的阵法，将血气转化为生机，将妖力提纯为灵气，将煞气中和或导引至特定区域封印。
每一步，都需反复推演、试验。
缁衣氏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
试验园边缘，一片新开辟的药田中，几名弟子正在小心翼翼地将一种淡金色的菌丝埋入灵土。那是她从某处上古遗迹中带回的“地乳金芝”孢子，若能培育成功，其芝肉可炼制“筑基丹”，芝粉能加速灵植生长，价值连城。
而培育它所需的“养料”，正是经过初步转化的、富含生机的妖兽血肉精华。
（昊将如此重任交托于我……我绝不能辜负。）
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向水镜。
镜中画面切换，显示着格物院地底某处绝密仓库的实时影像。那里，存放着部分从战场带回的“特殊材料”——包括那缕被昊捕获的诡异念丝的部分复制体。
缁衣氏眼神微凝。
她负责的“生物与材料部”，近期一项绝密任务，便是尝试解析这念丝的“生物信息编码”与“能量结构特性”。昊怀疑，这念丝可能与某种上古神魔传承有关，甚至牵扯到“宇宙本源”的奥秘。
任务进展缓慢。
那念丝结构极其稳定，且自带某种“反解析”的加密属性，以格物院目前的技术手段，难以深入破译。
（或许……需要更强大的“算力”，或者……更本源的“法则样本”作为参照？）
她心中思忖，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着几个复杂的灵能符文。
符文明灭，隐约构成一个立体的、类似双螺旋结构的虚影——那是她根据“灵能纤维”和部分妖兽血脉图谱，推演出的“生命信息基础编码模型”雏形。
若此模型能进一步完善，或许不仅能解析那念丝，更能推动“神藏体系”中关于“生命潜能开发”的深层研究……
“长老！”
一名弟子匆匆奔入，打断了她的思绪。
“讲。”
“金鹏统领派人传讯，道兵战后总结报告已初步完成，请您酉时前往‘演武阁’参会。另外……秦岳师兄从西南传回加密急讯，已转至您的密室。”
缁衣氏神色一肃：“我知道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水镜中那些缓慢转化的妖兽尸骸，转身离去。
衣裙拂过白玉地面，悄然无声。
西南瘴疠之地，黑风谷外八十里，一处天然溶洞。
洞内潮湿阴暗，石壁上凝结着腥臭的黏液，地面散落着不知名妖兽的骸骨。角落，三团黯淡的灰光微微闪烁，那是“万化匿息术”全力运转的迹象。
灰光中，刑战、墨影、山岩三人盘膝而坐，正在调息。
三人脸上皆有新添的伤痕，刑战胸口兽皮撕裂，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此刻正以灵效神藏催动气血缓缓愈合；墨影左臂不自然弯曲，显然骨折；山岩则脸色惨白，嘴角残留血渍。
“他娘的……那帮巫崽子，下手真黑。”
刑战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低声骂道。
三日前，他们按计划潜入黑风谷外围，准备伺机收集祖巫精血。不料昨日傍晚，一支蚩尤部的巡逻队突然改变了例行路线，恰好撞破了他们布设的隐匿阵法。
虽然三人反应极快，立刻亮出蚩尤部赠予的骨符，自称是“九黎部落”派来观摩血祭之战、学习战法的“使者”，但带队的巫将仍心存疑虑，非要“考较”他们一番。
所谓考较，便是真刀真枪的厮杀。
刑战三人不敢暴露真实修为与神藏手段，只能以模拟出的巫族战技应对。结果自然吃亏——他们毕竟是人族，虽开启了神藏，肉身强度比同阶修士强得多，但与同阶巫族相比，仍有差距。更何况那巫将是金仙后期，手下五名巫兵皆是真仙巅峰。
一番“切磋”，三人皆受了不轻的伤，那巫将才勉强认可他们的“实力”，允许他们留在外围观摩，但严禁靠近战场核心区域。
“算是过了第一关。”墨影咬着牙，以神念操控灵效神藏，将断骨缓缓复位，“但想混进战场捡便宜……难了。那巫将名为‘蚩骨’，是蚩尤的嫡系血脉，凶悍多疑。他虽放我们在此，却暗中留了两名巫兵监视。”
山岩瓮声道：“俺感应到，东北方向三十里，还有两股隐晦的妖气，应该是妖族派来盯梢的探子。这黑风谷，如今是八方瞩目。”
刑战皱眉，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龟甲。龟甲呈暗金色，表面天然纹路构成奇异的图案，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温热。
这是昊临行前秘密赐予的“万象龟甲”，乃东海玄龟所赠，蕴含一丝水泽法则，有遮蔽天机、混淆感应之效。更关键的是，它可与格物院地脉灵网产生超远距离的微弱共鸣，用于紧急传讯。
此刻，龟甲温热，代表昊有新的指令传来。
刑战将神念探入龟甲。
片刻，他眼中精光一闪。
“昊师新指令：血祭之战将提前至明日子时。蚩尤部与妖族‘呲铁部’各出三百精锐，于谷中‘葬骨台’死斗。届时，双方领队的金仙巅峰强者会率先交手，其余人等混战。”
“我们的任务变更：不必冒险进入核心战场，转而潜伏于‘葬骨台’东南方向的‘泣血洞’。那里是上古一处战场遗址，地底有天然的血煞灵脉，每逢大战，交战双方逸散的精血、残魂会被灵脉自动吸附、沉淀。我们只需在战后潜入洞中，收集沉淀物，便有极大可能提炼出纯净的祖巫精血与大巫残魂碎片。”
墨影眼睛一亮：“此法稳妥！泣血洞我知道，地形复杂，煞气浓郁，神识难以探查，正是藏身的好地方。只是……洞中恐有上古残留的凶魂或尸变之物……”
“所以才需要我们三个金仙联手。”刑战收起龟甲，咧嘴一笑，牵动胸口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昊师说了，此行以保命为先，任务次之。但若能带回足够品质的祖巫精血，院中‘血脉神藏’的研究，或能突破关键瓶颈。”
三人对视，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意。
“干了！”
“调整状态，子时出发。”
灰光摇曳，溶洞重归死寂。
唯有洞外，黑风呼啸，如万鬼哭嚎。
东海归墟海眼，边缘乱流区。
此处已非寻常海域。
海水不再是蔚蓝，而是一种混沌的灰黑色，黏稠如浆，缓慢旋转。无数空间裂缝如黑色闪电般在“海水”中明灭，吞噬着一切靠近的物质与光线。狂暴的灵能乱流形成直径超过千里的巨型漩涡，漩涡中心便是那道吞噬万物的黑暗深渊——归墟海眼。
此刻，两道赤红身影，正艰难地在乱流边缘穿梭。
正是海青与炎锋。
二人周身覆盖着赤红鳞甲，那是他们以结构神藏模拟的“火蛟”血脉，兼具强悍的肉身防御与火系神通，能一定程度抵御此地的极寒与腐蚀。但即便如此，在归墟海眼的恐怖撕扯力与空间裂缝的威胁下，二人也显得狼狈不堪。
“左前方三百丈，有空间裂缝集群爆发！避！”海青厉喝，计算神藏催动到极致，脑中飞速推演着乱流轨迹与裂缝出现的规律。
炎锋毫不迟疑，身形一扭，化作一道赤芒，险之又险地从数道交错的空间裂缝缝隙中穿过。一道裂缝的边缘擦过他的右腿，鳞甲瞬间被切开，鲜血还未渗出，便被极寒冻结。
“他奶奶的……这鬼地方！”炎锋咒骂，灵效神藏运转，冻结的伤口处腾起赤焰，强行将寒气驱散，血肉快速愈合。
七日前，他们借海底火山喷发闯入归墟海眼范围，虽成功摆脱了妖帅追兵，却也陷入了这绝地之中。
按照原计划，他们应横穿海眼边缘，前往南海。但归墟海眼的混乱远超预计，空间结构时刻变动，原本推演出的“安全路径”早已失效。这七日，他们完全是在凭借海青的计算神藏与炎锋的强悍肉身，于生死一线间摸索前行。
“停！”
海青突然喝道。
二人身形骤止，悬浮于一片相对平静的灰黑海水中。
前方千里，原本应是通往南海的“相对薄弱区”，此刻却被一片突兀出现的“时空褶皱”彻底堵塞。
那褶皱如同被无形大手揉皱的绸布，空间本身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折叠、断裂状态。褶皱区域内，光线、声音、神念皆被扭曲、吞噬，偶有奇异的彩色光带如毒蛇般窜出，那是高度压缩的法则乱流，触之即死。
“过不去。”海青脸色难看，“这片时空褶皱的‘紊乱指数’超过临界值三倍，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强闯，存活概率低于一成。”
炎锋喘着粗气，眼中赤芒闪烁：“那怎么办？回头？后面那些妖帅说不定还在守着。”
海青沉默，从怀中取出一枚与刑战手中相似的“万象龟甲”。
龟甲冰凉，并无讯息传来。
但就在他准备收起时，龟甲表面的天然纹路突然微微一亮，一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传入识海：
“……南海……水府……坐标偏移……归墟……海眼……核心……漩涡之眼……有……短暂……稳定通道……每……甲子……开启……三息……”
讯息戛然而止。
海青瞳孔骤缩。
“昊师的紧急传讯……跨越归墟干扰，竟还能传来只言片语……”他心中震撼，迅速解析那段讯息，“南海水府出世坐标有变？归墟海眼核心的‘漩涡之眼’，每甲子会有一次短暂稳定期，形成通往南海的通道？下次开启时间……推算……”
他闭目，计算神藏疯狂运转，结合踏入归墟以来记录的所有时空数据、海眼旋转周期、洪荒历法……
十息后，他睁眼，眼中闪过锐光。
“明日丑时三刻！漩涡之眼会进入一个持续约三息的‘相对稳定态’，届时内部空间乱流强度会下降七成，我们有机会冲进去！”
炎锋精神一振：“冲进漩涡之眼？那不是找死吗？那地方连大罗都不敢轻易涉足！”
“昊师既然传讯，必有依据。”海青咬牙，“而且，我们没有选择了。回头是死，困在此地也是死，唯有向前，才有一线生机——不，是一线机缘！漩涡之眼内部，是归墟的核心，也是洪荒与混沌的交界，那里或许有……连圣人都未曾发现的秘密！”
他看向炎锋：“干不干？”
炎锋盯着前方那恐怖的时空褶皱，又回头望了一眼来路——灰黑色的海水死寂无声，仿佛潜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凶物。
“他娘的……干了！”他狠狠一拳捶在胸口鳞甲上，发出沉闷声响，“老子宁可死在冲向机缘的路上，也不愿憋屈地烂在这鬼地方！”
海青重重点头：“调整状态，准备所有保命手段。明日丑时……搏命一冲！”
两人不再言语，各自吞服丹药，闭目调息。
灰黑色的海水中，两团赤芒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而在他们感知不到的、更深层的“海水”之下，一些扭曲的、不可名状的阴影，正缓缓蠕动着，朝这两团“鲜活”的气息靠近。
格物院，天工阁顶层，酉时。
夕阳西下，余晖将云海染成金红。
昊面前，传讯法阵的光芒刚刚熄灭。
他刚刚与金鹏、缁衣氏、以及远在百万里外某处秘密据点坐镇的燧人氏和有巢氏，完成了短暂的四方通讯。
道兵战后总结已初步完成，需进一步细化改进方案。
灵植培育与地脉反哺试验取得阶段性成果，但距离大规模推广仍有距离。
外出执行任务的七组金仙，除已确认安全的三组外，其余四组皆已接到新指令，正在按计划行动。
而昊自己……
他摊开手掌，掌心上方，浮现出一枚寸许高的银色立体虚影。
那正是“法则量化仪”的设计蓝图虚影——以混沌晶石为核心，大巫指骨为基座，融入太极图残韵与诛仙阵纹，构建双模感知阵列与灵能编译系统……
蓝图尚不完整，许多关键结构仍是模糊的虚线，代表推演未臻完善。
但核心思路已然清晰。
“材料……还差最后几样关键之物。”
昊喃喃自语。
“尤其是‘混沌晶石’，此物乃混沌初开时凝结的法则结晶，内蕴一丝‘逻辑层’本源气息，是作为仪器‘感知触角’的最佳材料。洪荒之内，已知的混沌晶石矿脉早已被各方势力瓜分殆尽，偶有流出，也是天价。”
“还有‘太极图残韵’与‘诛仙阵纹’……此二者蕴含圣人大道，非寻常手段可得。”
他目光投向西方，那座撑天拄地的阴影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愈发巍峨、神秘。
不周山。
那里，或许有他所需的一切。
但那里，也是洪荒最危险的绝地之一。
“看来……远行之前，还需再做些准备。”
昊袖袍一挥，面前浮现出三枚玉简。
第一枚，记录着他对于“文明火种预案”的最新推演——若他此行遭遇不测，或格物院遭遇灭顶之灾，该如何最大限度保存文明传承。
第二枚，是留给三祖与金鹏等人的“紧急情况应对方案”，包括如何收缩防御、启动隐藏基地、联络可能的外部盟友（如通天教主）等。
第三枚，则是一份加密的“资源调集清单”，要求院内暗中加大对于某些稀有材料、古籍秘本、上古遗物的搜集力度，尤其是与“时间”“空间”“因果”等高等法则相关之物。
他并以神念在第三枚玉简末尾，追加了一条绝密指令：
【即日起，启动‘深空观测计划’第一阶段。于东海归墟、西昆仑瑶池、北冥幽都、南荒火狱，秘密布设‘宇宙哀鸣监测站’原型机，持续收集、分析洪荒本源波动数据。此计划代号‘谛听’，权限：仅限吾与三祖知晓。】
做完这一切，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走到栏边，望向悬巢城中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
那些灯火，微小如豆，却连绵成片，照亮了人族在洪荒黑夜中艰难开辟出的这片疆土。
每一盏灯下，或许都有一位苦读《格物初经》的学子，一位在工坊中挥汗如雨的匠师，一位在灵田中精心培育作物的农人，一位在军营中刻苦训练的道兵……
他们是人族的现在，也是人族的未来。
而他，要为他们，趟出一条通向未来的路。
哪怕这条路，需要他独自面对圣人，面对天道，面对整个宇宙的终极宿命。
夜色渐浓，星斗浮现。
昊的身影立于高阁之巅，仿佛与身后的无垠星空融为一体。
一道微不可察的银色流光，自他指尖弹出，没入下方格物院地脉深处，那是启动“谛听计划”的最终指令。
而他的目光，已越过万里山河，投向了西方那座沉默的圣山。
山雨欲来。
而这次，他选择主动走进风雨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