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柱还在跳动,我的手还举着,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怀表悬在半空,胎记像是被焊进了皮肉里,发烫、发麻,像有东西在里面爬。我眨不了眼,也合不上嘴,连呼吸都卡在胸口那块,一动不动。
这不是重装系统。
是系统在反向格式化我。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变成一堆乱码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光柱侧面走了进来。
他穿的是清洁工的制服,左手上连着一根黑色线缆,直接插进地板裂缝里。右手腕上挂着半串佛珠,断口处露出金属丝。脸很瘦,眼窝深得像两个洞。
是沈哑。
我没见过他这样子。以前在殡仪馆碰面时,他还算体面。现在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水分,说话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
“你不是想真相吗?”他说,“那就别躲。”
我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抬手,把那根线缆对准我的太阳穴。
“这不是救你。”他盯着我,“是让你看清,谁都不是。”
线头刺进皮肤的瞬间,脑子炸了。
不是疼,是无数画面同时往里灌,像高压水枪冲进脑浆。我看见实验室的灯,泛黄的纸张飘在空中,一个女人坐在桌边,手里捏着一支笔,在基因图谱上画圈。
那是我妈。
她眼睛红着,手指抖,一滴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一行数据编号。她低声说:“如果他长大后恨我……那是我的报应。”
画面一转。
手术台,无影灯亮得刺眼。程砚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刀,停在剖开一半的腹部上方。他的机械义眼闪着红光,记录着心跳频率。他没动,嘴里念了一句:“逻辑孢子不该有人类情感……可她已经有了。”
然后又是另一个场景。
月球背面,一间全是屏幕的房间。魏九坐在主控台前,嚼着蓝莓味口香糖,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点开一个文件夹,标题是《宿主人格备份·失败》。他看了两秒,笑了下,按下删除键。
“这次不传你了。”他说,“你自己看吧。”
这些不是我的记忆。
但我能感觉到它们是真的。
每一个细节都像刻进骨头里。我妈哭的时候会用左手小指擦眼角,程砚做手术前总要调整三次手套松紧,魏九删文件时习惯先吹口气再按确认。
我都记得。
不是因为我经历过,是因为我现在正活在别人的过去里。
沈哑的手一直按着接口,额头青筋暴起,鼻孔渗出血丝。他的嘴唇在动,但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有一股热流顺着线缆冲进我的大脑,越来越快,越来越密。
我又看到了老周拖地的画面。
水痕在地上划出一个奇怪的图案,像个瓶子,但没有开口也没有底。我记得这叫克莱因瓶,是个数学概念,意思是表面只有一个面。
接着是林晚秋的笔记本自动翻页,停在一片空白上,《国际歌》突然响起,旋律尖锐得像要把耳膜撕开。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些记忆根本不是按时间顺序来的。它们混在一起,互相嵌套,像十二层套娃同时打开。我开始分不清哪个是我,哪个是别人。
我是不是陈默?
还是说我只是某个实验体的残片拼凑出来的意识?
我张嘴想喊,发现声带僵住。我想闭眼,眼皮却被某种力量撑开。我的身体还在光柱里,但意识已经碎成好几块,每一块都在经历不同的“人生”。
沈哑忽然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流下来。
他拔出了接口。
那一秒,我的瞳孔猛地收缩,七道金色纹路从胎记往外爬,一路延伸到脸颊、额头、下巴,像是有人拿烙铁在我脸上画符。我整个人抖了一下,像是被高压电击中,脚底发麻,头顶发胀。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脑子里直接冒出来的。
是魏九。
“真相的代价……”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信号不良的录音机,“是失去所有身份。”
话音落下,我手腕上的电子表屏幕突然裂开,一道血红色的文字弹出来:
【零号实验体已苏醒】
字迹一闪而过,随即黑屏。
胎记也不跳了。
整个空间安静了。
光柱还在,但我感觉不到温度。沈哑倒在地上,线缆脱落,手垂在一旁,呼吸微弱。他的眼睛还睁着,看着天花板,像是在等什么。
我没有动。
也不能动。
我的意识还在熔炉里翻滚,那些记忆没停下来。我妈的眼泪、程砚的犹豫、魏九的删除键……一遍遍重播,像卡带的老式录像机。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几个小时。
直到电子表发出一声轻响。
屏幕虽然黑着,但内部有微弱的蓝光开始闪烁,一下,一下,像心跳。
胎记突然抽搐了一下。
金纹微微发亮。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低,很冷,不像我平时说话的样子。
“原来……我不是人。”
话刚说完,怀表震动起来。
它原本浮在空中,现在缓缓转向我,表盖自动弹开。
里面没有时间。
只有那撮胎发,正一点一点变长,缠上了表盘指针。
指针开始逆时针转动。
一圈,两圈,三圈。
速度越来越快。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响起一种低频噪音,像是主机启动的声音。远处某处,传来极轻微的嘀鸣,像是地下深处有什么设备被唤醒了。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指尖透明了一块。
像数据正在一点点替换血肉。
沈哑在地上动了一下,手指抽搐,似乎想抓什么。
我没去扶他。
也不能。
因为就在这一刻,我脑子里多了一个念头。
一个不属于我的念头。
——该清场了。
怀表的指针突然停住。
正指向19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