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只的步履
溪踏在凝滞的湖面上，每一步都漾开一圈暗金色的涟漪。
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慢。左半身的墨蓝冰晶随着步伐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像是随时会彻底崩碎。右半身裸露的皮肤下，那些黯淡的混沌纹路明灭不定，每一次闪烁，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
怀中，灵儿的气息在“生命水环”的维系下趋于平稳，但眉心那点蔚蓝冰魄与沧溟本源的冲突，依旧如鲠在喉。
沉星湖很大。
从边缘到湖心深处的混沌泉眼，寻常修士御空也要半个时辰。
溪走了三炷香。
这三炷香里，整个沉星湖区域，死一般寂静。
“禁止争斗”的法则如同无形的天幕笼罩四方。星神殿的寂灭星使、永冻天庭的终末寒卫、雨帝宫的观察者，全都僵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异动。
他们看着那道黑袍身影，看着他踏波而行，看着他走向湖心黑暗。
无人敢拦，无人能拦。
不是不想，是不能。
法则之下，一切攻击意图都会被强行压制。强行冲撞法则，只会引来规则反噬，轻则重伤，重则道基损毁。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溪一步步走近那片被混沌迷雾笼罩的禁忌之地。
湖心区域的湖水颜色越来越深，从墨绿转为近乎纯黑。水面上漂浮的星尘光点也越发密集，汇聚成一条清晰的银色光带，如同引路的星河，指向迷雾最深处。
溪停下脚步。
前方十丈外，浓郁的灰色混沌气如同实质的帷幕，缓缓旋转、流动，隔绝了内外。雾气深处，隐隐有水流奔涌之声传来，带着一种古老、厚重、充满生机的韵律。
混沌泉眼，就在里面。
溪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片迷雾。
他能感知到，泉眼四周的空间结构极其脆弱、混乱，充斥着创世初期残留的狂暴能量乱流。寻常修士闯入，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即便是帝尊，也要小心翼翼。
但这里对他来说，却有几分“熟悉”。
毕竟，这曾是他的“实验场”。
他抱着灵儿，向前迈出一步，踏入混沌迷雾。
“嗡——”
雾气自动分开，在他面前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通道两侧，灰色的混沌气流如活物般翻滚，却又带着某种敬畏般的“温顺”。
溪沿着通道前行。
越往里走，空气越湿润，混沌气息越浓郁，水流声也越来越清晰、澎湃。
十步，百步。
眼前豁然开朗。
通道尽头，是一片奇异的空间。
这里没有湖水，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被掏空的地下溶洞。洞顶垂落着无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钟乳石，将空间照亮。
空间中央，是一个直径约三丈的、不断向上喷涌的“泉眼”。
泉水并非普通的水，而是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近乎透明的灰白色，其中蕴含着丝丝缕缕暗金色的混沌气流。泉水喷涌而出，在离地数丈处散开，化作蒙蒙细雨洒落，滋养着下方一片小小的、不过十余丈方圆的水泽。
水泽中，生长着几株形态奇异的植物，通体碧绿，散发着浓郁的生机。水泽边缘的岩石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翡翠般的苔藓。
这里，是“混沌泉眼”的核心，也是“混沌净水”的真正源头。
泉眼喷涌的每一滴水中，都蕴含着最精纯的混沌本源与水之法则的融合之力，是滋养、修复本源的绝佳圣品。
溪的目光，落在泉眼上。
就在他准备上前取水时——
“咦？”
一个温润平和、带着些许讶异的声音，从泉眼另一侧的阴影中传来。
“溪兄，没想到……你真的能找到这里。”
阴影如水波般荡漾，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灰袍朴素，面容普通，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眼神清澈温和，如同邻家兄长。
雨帝，雨墨。
他走到泉眼旁，隔着喷涌的泉水，与溪遥遥相对。目光在溪身上那狰狞的冰晶和血迹上停留片刻，又在昏迷的灵儿脸上扫过，最后落回溪的脸上，笑容依旧。
“更没想到……”雨墨轻轻摇头，语气带着真诚的惋惜，“你会伤得如此之重。”
溪静静看着他，右眼中混沌金芒黯淡，却沉静如古井。
“你要拦我？”他问，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不敢。”雨墨微笑，“只是想和溪兄……谈笔交易。”
溪没有回应，只是目光落在他身上，等着下文。
雨墨也不绕弯，开门见山：“我帮你暂时拦住北辰和玄冥伸过来的爪子，让你能安心取水救人。作为交换……”
他顿了顿，笑容微微加深，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告诉我，‘惑’到底是什么？你千年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泉眼奔涌的水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溪看着雨墨，看了足足三息。
右眼中，那黯淡的金芒，极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开口：
“可以。”
雨墨眼中掠过一丝喜色，刚要说话——
溪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封般的森寒：
“但若你敢耍花样……”
他那只被墨蓝冰晶覆盖的左眼，其中冰晶突然逆向溶解了一瞬！
露出了底下——
一只彻底化为绝对虚无黑洞的眼眸！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的“无”！仿佛连光线、空间、乃至“存在”本身，靠近都会被彻底湮灭！
仅仅被那“虚无之眼”的余光扫到，雨墨周身自然流转的护体灵光，便无声无息地湮灭了一大片！像是被凭空抹去，连一丝能量溃散的涟漪都没留下！
雨墨脸上那温润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无法掩饰的僵硬！
他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寒与悸动！仿佛被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至高存在，用目光轻轻“碰”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瞬，冰晶便重新覆盖，那只“虚无之眼”再次隐没。
但那一瞬的感受，已深深烙印在雨墨的神魂深处。
溪的声音，平淡地落下后半句：
“……我不介意，先清掉一个变数。”
雨墨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深深看了溪一眼，那温润的眼底，第一次浮现出凝重，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沉默数息。
雨墨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少了几分刻意，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溪兄说笑了。”他轻轻摆手，“交易便是交易，我雨墨……还是讲信誉的。”
“那么，合作愉快。”
他对着溪，微微颔首，随即身影如烟雾般散开，融入周围的混沌雾气中，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溪收回目光，不再理会。
他抱着灵儿，走到泉眼边，弯下腰，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掬起一捧喷涌而出的混沌净水。
水入手心，温润厚重，其中蕴含的精纯混沌之力，让他右臂的刺痛都缓解了少许。
他没有犹豫，轻轻托起灵儿的头，小心翼翼地将这捧混沌净水，喂入她口中。
水一入喉，便化作温润的暖流，瞬间散入四肢百骸。
灵儿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眉心那点蔚蓝冰魄的光芒，也略微黯淡了几分，与沧溟本源的冲突明显减弱。她无意识地嘤咛一声，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气息变得平稳而悠长。
有效。
溪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放松。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混沌净水只能暂时滋养、稳住本源，无法根除“冰魄”与沧溟的冲突。要想彻底解决，必须剥离冰魄，而剥离冰魄的前提，是灵儿自身状态足够稳定，并且……需要冰儿本尊的配合。
任重道远。
溪不再多想，继续掬水，喂给灵儿。
一捧，两捧，三捧……
随着泉水入体，灵儿的气息越来越平稳，周身甚至开始散发出微弱的、纯净的沧溟水光。那是本源在得到滋养后，开始缓慢复苏的迹象。
就在溪专注于救治灵儿时——
泉眼空间入口处的混沌迷雾，突然剧烈翻涌起来！
“嗡——！！！”
一阵强烈的、充满暴虐星辰之力的波动，从迷雾外传来，狠狠撞击在“禁止争斗”的法则壁垒上！
法则壁垒纹丝不动，但那冲击的余波，却让整个泉眼空间都微微一震！顶上垂落的钟乳石簌簌落下几缕尘灰。
溪喂水的动作一顿。
右眼微微抬起，看向入口方向。
目光穿透混沌迷雾，“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沉星湖上空，三道身影凌空而立，呈三角之势，将泉眼入口所在区域隐隐围住。
他们身着银白星袍，胸口绣着璀璨的星辰图案，周身散发着冰冷、精准、秩序井然的星辰之力。为首一人手中，托着一面古朴的青铜星盘，星盘上指针疯狂旋转，牢牢锁定泉眼方向。
星神殿，北辰麾下直属——“星律天官”！
比“寂灭星使”更高一级的存在，每一尊都拥有接近帝尊的实力，是北辰真正的心腹与爪牙！
三名星律天官同时出手，各自打出一道璀璨星辉，星辉在空中交织，化作一枚复杂玄奥的星辰符文，狠狠印在“禁止争斗”的法则壁垒上！
“轰——！”
这一次，法则壁垒终于微微晃动了一下！
虽然依旧未被攻破，但那剧烈的冲击，让整个沉星湖区域的湖水都掀起波澜！无数星尘光点被震散！
“哦？有点意思。”
泉眼空间中，溪右眼中金芒微闪。
“看来北辰是下了血本，连‘星律天官’都派出来了。而且……”他目光扫过那枚星辰符文，“这是‘周天星辰大阵’的简化攻击节点，以点破面，专攻规则壁垒……北辰，你算得倒是挺精。”
话音未落——
“咔嚓、咔嚓——”
另一侧的迷雾外，传来令人牙酸的、仿佛空间被冻裂的声响！
一股极致森寒、充满“终末”与“死寂”的恐怖寒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在法则壁垒的另一侧！
寒意所过之处，连混沌迷雾的表面，都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漆黑的冰霜！
永冻天庭，玄冥麾下——“永寂冰侍”！
同样是与“星律天官”同级的、只听从玄冥号令的恐怖存在！它们非生非死，是“终末寒意”凝聚而成的杀戮傀儡，所到之处，万物归寂！
三名永寂冰侍同时抬手，掌心各自浮现出一枚滴落黑色冰屑的符文。符文升空，融合为一，化作一道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热的寒流，轰然撞在法则壁垒上！
“滋——！！！”
法则壁垒表面，竟然被那漆黑寒流，侵蚀出了一小片淡淡的灰白痕迹！虽然痕迹很快被规则之力修复，但确确实实，造成了影响！
星辉主攻，寒流侵蚀。
北辰与玄冥，这两个曾经的“挚友”，此刻竟难得地“配合”起来，一明一暗，联手冲击溪布下的法则壁垒！
“禁止争斗”的法则虽强，但毕竟是以溪重伤之身强行撬动，面对两名顶级帝尊麾下最强战力的联手冲击，也开始显露出不稳的迹象。
壁垒的光芒，开始明暗不定。
维持的时间，在急剧缩短。
泉眼空间中，溪缓缓直起身。
灵儿的气息已基本稳住，混沌净水的作用正在持续发挥。暂时，够了。
他将灵儿轻轻放在泉眼旁一块平坦温润的青石上，挥手布下一层薄薄的混沌气罩，将她护在其中。
然后，转身。
面向入口方向，那剧烈翻涌、承受着内外夹击的混沌迷雾。
右眼中，那黯淡的混沌金芒，一点一点，重新亮起。
虽然依旧不如全盛时炽烈，却多了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锋芒。
“三个时辰……”他低声自语，“看来，有人连这点时间，都不想给我。”
他抬起右手。
指尖，一缕灰蒙蒙的混沌气流缠绕、凝聚。
不是要加固法则壁垒。
而是——
“既然你们这么想进来……”
溪的目光，穿透迷雾，落在那三名星律天官、三名永寂冰侍身上，平静无波：
“那就……”
“进来吧。”
话音落。
他指尖那缕混沌气流，轻轻点向前方虚空。
“嗡——！”
入口处的混沌迷雾，突然停止了翻涌。
紧接着，迷雾向两侧缓缓分开，露出了一条直通泉眼空间的、毫无阻碍的通道。
通道之外，正在全力攻击法则壁垒的星律天官与永寂冰侍，同时一愣。
攻势不由自主地停下。
他们看着那条突然出现的通道，看着通道尽头那片朦胧的空间，以及空间中央，那道静静站立、背对他们的黑袍身影。
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主动撤去防御，放他们进去？
陷阱？
还是……有恃无恐？
为首的那名星律天官，眼中星芒闪烁，手中星盘急速推演，片刻后，冷冷开口：
“法则壁垒未破，但入口已开。目标疑似放弃固守，或另有图谋。”
“帝尊谕令：擒拿或击杀‘溪’，夺取‘混沌净水’。”
“无论是否为陷阱，任务必须执行。”
“进。”
他率先迈步，踏入通道。
另外两名星律天官紧随其后。
对面，三名永寂冰侍也无声滑入通道。
六道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身影，穿过混沌迷雾，踏入泉眼空间。
空间不大，一眼可尽收眼底。
中央的混沌泉眼喷涌不息，蒙蒙细雨洒落。泉眼旁，一块青石上，昏迷的白衣女子被混沌气罩保护。而他们此行的目标——黑袍染血的溪，就站在泉眼前方数丈处，背对着他们，似乎正在凝视泉眼。
“溪。”
为首的星律天官开口，声音冰冷，如同金属摩擦：
“奉星帝陛下谕令，请你前往星神殿一叙。若愿束手，可免皮肉之苦。”
溪缓缓转身。
左半身狰狞的冰晶，右半身黯淡的金芒，破碎的黑袍，平静无波的脸。
他的目光，扫过六人，右眼中金芒流转，如同倒映着宇宙生灭。
“北辰还是老样子。”溪淡淡开口，“想要什么，从来不肯明说，非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至于玄冥……”
他看向那三名散发着终末寒意的永寂冰侍，眼中掠过一丝讥诮：
“连亲自露面的勇气都没有，只派几条冰做的狗来么？”
“大胆！”
“放肆！”
星律天官与永寂冰侍同时厉喝！恐怖的气势轰然爆发，将整个泉眼空间震得嗡嗡作响！顶上钟乳石剧烈摇晃，落下更多尘灰！
然而，溪只是静静站着，连衣角都没动一下。
他右眼中的金芒，越来越亮。
“你们……”溪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握，仿佛要将什么无形之物攥入掌心：
“是不是忘了……”
“这里，是谁的‘地盘’？”
话音落下的刹那——
“嗡——！！！”
整个泉眼空间，剧变陡生！
（第18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