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洒在昭华公主府邸精心打理的花园中。几株高大的玉兰树已是蓓蕾初绽,肥硕的花苞傲立枝头,宛如玉盏,引得早来的蜂蝶萦绕。水榭临池而建,四面轩窗敞开,和风送暖,水波微澜,确是一处雅致所在。
林锦棠随着引路的内侍步入水榭时,已有十数位年轻官员在场,多是去岁的新科进士,亦有几位在六部观政表现出众的年轻人。众人见礼寒暄,气氛轻松。不多时,环佩轻响,昭华公主驾到。她今日穿着一身浅杏色骑射便装,乌发简束,仅簪一支碧玉长簪,步履间带着几分飒爽,少了宫中的威仪,多了几分亲和。
“诸位不必多礼,今日请各位才俊过来,不过是借着这几株玉兰初开,大家伙儿松散松散,赏花,品茶,若有好诗好句,更是锦上添花。”昭华公主含笑抬手,示意众人落座,自己也在主位坐下。侍女们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茗点心。
公主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林锦棠身上一瞬,微微颔首,随即笑道:“既是赏花,便由本宫起个头,抛砖引玉吧。”她略一沉吟,吟道:“冰绡剪碎缀寒枝,素靥含春破晓时。岂羡凡葩争艳色,清香自引凤凰仪。” 诗咏玉兰,格调清雅,更暗含不凡气度。
座中顿时一片赞叹。一位姓张的进士率先应和:“殿下好诗!玉兰高洁,恰似殿下风范。学生不才,也试作一首:亭亭玉树映春池,疑是琼瑶落旧枝。沐得东皇恩泽早,敢将芳信报君知。”
又有一位李姓的年轻御史接口,诗风更为激扬:“素甲银盔立晓风,敢向春寒展玉容。百花未醒独先放,要为人间扫媚庸!”
气氛渐渐热烈,众人争相吟咏,或雍容,或纤巧,各具特色。轮到林锦棠时,她并未急于开口,待众人目光汇集,方缓声吟道:“净若清荷尘不侵,寒梅傲骨雪中心。东风未解孤高意,先遣琼苞上碧林。”
她将玉兰比作清荷之净、寒梅之骨,强调其不随流俗的孤高,意境清冷含蓄,在一片或颂圣或激昂的诗句中,显得别具一格。昭华公主听罢,眼中亮光一闪,抚掌道:“好一个‘净若清荷尘不侵,寒梅傲骨雪中心’!林修撰此诗,颇得玉兰神韵,不慕繁华,自守清贞,立意甚高。”
林锦棠微微欠身:“殿下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诗罢,话题渐渐转向轻松。品过几道茶后,一位在户部观政的王姓主事谈起近日京郊清淤渠的工程,抱怨款项筹措艰难,民夫征调亦不易。话题一开,便引来了争论。
张进士道:“水利乃国之大计,国库即便吃紧,亦当优先保障。若因小利而废大功,岂非因噎废食?”
李御史却反驳道:“张兄此言差矣。国库空虚,已是事实。若强行加征,恐伤民力,激起怨怼,反为不美。当体恤民艰,徐徐图之。”
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席间其他人也纷纷加入,有的引经据典,论证水利之重;有的则慷慨陈词,强调民生维艰。
林锦棠静听片刻,见昭华公主亦含笑聆听,不置可否,便趁着一个间隙,声音平和地开口:“诸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下官以为,款项与民力,看似两难,或可寻一体两全之策。”
她的话吸引了众人目光。公主也看向她,示意她继续。
“前朝曾有‘以工代赈’之法,”林锦棠不急不缓地道,“于灾荒之年或农闲之时,招募流民或贫苦百姓兴修水利,官府供给食宿,发放工钱。如此,民夫得食得以养家糊口,工程亦得以推进,岂非两便?”
王主事皱眉道:“林修撰想法虽好,然则如何确保这钱粮能真正落到民夫之手?中间经手官吏层层盘剥,自古皆然,恐是好心办坏事。”
林锦棠从容应答:“王大人所虑极是。故此策之关键,在于立规明纪,加强监察。或可设立专项账目,公开透明,由官府与当地有名望的乡绅共同监督发放。同时,严惩贪墨,以儆效尤。吏治清明,方是善政施行之基。”
昭华公主听到这里,嘴角微扬,插言问道:“林修撰,若依你之见,又如何甄别哪些是真正需要以工代赈的民户,而非懒汉冒领呢?”
这个问题更为尖锐具体。林锦棠略一思忖,答道:“回殿下,此事确需细致。或可依靠基层里甲保长,因其最了解本地民情。再结合官府实地核查,观其屋舍、田产、家中存粮,综合判定。虽难免有疏漏,但若制度严谨,执行得力,应能最大限度确保公平。归根结底,仍是人的问题,选任贤能吏员至关重要。”
公主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但看向林锦棠的目光中,欣赏之意愈发明显。她发现林锦棠并非空谈理想,其思维兼具远见与务实,敢于触及吏治核心,且提出的方法具有可操作性。
雅集尾声,众人起身告辞。昭华公主却单独唤住了林锦棠:“林修撰留步,陪本宫走走吧。”
两人沿着水榭旁的曲径缓步而行,侍从远远跟着。
“今日听你一番言论,甚慰朕心。”公主语气随意,却用了“朕”字,显是未来君主的口吻,“可知如今朝中,高谈阔论者众,能如你这般脚踏实地、洞悉关窍者,却是不多。”
林锦棠恭谨道:“殿下过誉。下官只是觉得,为政之道,既需仰望星空,更需脚踏实地。空言无益,唯有找到可行之法,方能真正利国利民。”
“说得好。”公主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仰望星空,脚踏实地……此言甚妙。本宫身边,正需要你这般既有胸襟眼光,又能务实干才之人。”她停下脚步,折下一小段带着玉兰花苞的枝条,在手中把玩,似不经意地道:“近日朝中关于漕运改道的议论颇多,利弊争执不下。你既对此类实务有兴趣,不妨私下里也多留意漕运之事,各方议论、历年卷宗,皆可看看。若有心得,不拘形式,写个条陈给本宫,说说你的看法。”
这便是明确的培养和考验了。漕运事关国脉,牵扯极广,公主将此题交给她,意义非凡。林锦棠心领神会,郑重应下:“下官遵命。定当悉心研读,尽力为殿下分忧。”
“嗯,不必有压力,只当是寻常功课便好。”公主将手中的玉兰枝递给她,微微一笑,“这枝玉兰,便赐予你了。望你如这玉兰一般,保持本心,不染尘埃,早日绽放才华。”
“谢殿下厚赐!”林锦棠双手接过那带着清香的枝条,心中暖流涌动,更感责任重大。
离开公主府,春风拂面,林锦棠握着那支玉兰,步履沉稳。她知道,前方的路或许更富挑战,但昭华公主的这份“青眼”和信任,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她“经世致用”的理想之路。这次赏花宴,她以不卑不亢的态度、务实清晰的见解,再次赢得了未来女君的赏识,也为自己的仕途,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她抬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宫城的方向,那里,有她将要面对的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