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黄浦江面时，林默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站在展馆台阶上，望着人群逐渐散去，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
是李红梅发来的消息：《黎明之前》上线两小时播放量破百万！他低头点开视频平台，弹幕像潮水般涌来——冰雕连的军礼我哭死原来真的有战士把体温留给战友，可划到评论区第二页，刺眼的红色突然跳出来：建议查查精神科。
他指尖顿住。
那条评论来自新史观观察官微，配图是张远航的文章截图，标题用醒目的红体：《林默的精神幻象与伪历史制造术》。
文章里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典型症状利用观众共情的情感操控所谓投影不过是记忆重构的幻觉，点赞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手机又震了，是赵志刚的语音：小林，别理那些胡扯，我已经联系几个党史专家写反驳稿了。可下一条消息是苏晚发来的直播链接，画面里张远航正举着一沓资料：我们尊重历史，但反对用病态演绎消费英雄。镜头扫过观众席，有年轻人举着拒绝精神臆想的牌子。
林默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台灯下摊着爷爷的旧日记本，纸页边缘泛着黄，上面王富贵三个字被泪水晕开的痕迹还在。
他点开评论区，原先的英雄不朽被刷成演技浮夸博流量，有个Id历史清醒者留言：谁能证明他真的看到了？
不过是自导自演的戏码。
心脏突然抽痛起来。
他摸向胸口，怀表还在，贴着皮肤的温度却凉了些。
窗台上的绿萝被风吹得摇晃，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长津湖雪地里歪倒的枪杆。
他想起冰雕连那个小战士，睫毛上结着冰碴，临终前还攥着半块冻硬的土豆——现在有人说，那是他臆想出来的。
我是不是做错了？深夜的墓园里，林默蹲在爷爷墓碑前，指尖轻轻拂过林建国 1928-2015 长津湖战役幸存者的刻字。
露水打湿了裤脚，他对着照片里爷爷年轻的脸，声音发颤，他们明明在我手心里说过话，为什么没人信？
怀表在掌心震动起来，一下，两下，像极了爷爷生前拍他肩膀的节奏。
他低头，表壳上的裂缝里渗出微光，在墓碑前的青石板上投出模糊的影子——是个战士的轮廓，背着老旧的步枪，围巾被风掀起一角。
我要再试一次。林默把怀表贴在胸口，这次我要让所有人看清，他们不是幻觉。
深夜的展馆空无一人，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亮起。
展柜里的军功章泛着冷光，墙上信仰之墙的名字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林默将怀表按在投影设备的感应区，熟悉的嗡鸣声响起时，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这次不一样。
冰碴子劈头盖脸砸下来，冻得他睫毛瞬间结霜。
他看见松骨峰的阵地被炮火犁成焦土，王大个子抱着炸断的右腿往战壕里爬，血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红；他看见卫生员小秀跪在冰面上，用体温焐化战友冻僵的手指，睫毛上的冰珠砸在染血的绷带上，叮当作响；他看见爷爷蹲在弹坑里，钢笔尖在日记本上颤抖，写一句，哈一口热气——三连只剩七个人，王富贵说他娘爱吃桂花糕，等打完仗要带两斤回去。
疼吗？有人在他耳边问。
林默转头，看见个十七八岁的小战士，脸颊冻得发紫，嘴角裂着血口子，我们那时候啊，疼得睡不着，就数星星。他伸出手，想摸摸那孩子的脸，指尖却穿过一片冰凉的空气。
别怕，我在你身边。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默猛地转身，看见爷爷站在雪地里，军大衣上落满雪，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冰碴，你小时候总说，爷爷的故事像电影。
现在你知道了，比电影疼多了。
眼泪在眼眶里结成冰，刺得生疼。
林默想说话，喉咙却被冻住了。
他看见远处的山梁上，六个战士排成一列，步枪指向敌人来的方向——是冰雕连，他们的帽檐、衣领、枪托都结着冰，却依然保持着战斗的姿势。
他们冷吗？林默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碎冰的碴子。
爷爷走过来，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搭在他肩上，可他们说，不能让后面的人冷。
警报声突然撕裂空气。
林默踉跄着后退，撞在展柜上。
玻璃的冷意透过衬衫渗进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后背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
怀表在感应区疯狂震动，表壳上的裂缝像蛛网般蔓延，透出的光几乎要灼伤眼睛。
林默！
苏晚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模糊看见她撞开展馆大门，冲锋衣上还沾着雨水，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发白的脸。
她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吹得信仰之墙上的名字卡片沙沙作响。
你疯了？！苏晚按住他颤抖的手，摸到他手腕的温度烫得惊人，设备显示能量过载，你知不知道再晚十分钟——
林默抓住她的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
他的嘴唇发紫，却笑得像个孩子：他们真的存在......王大个子的围巾有樟脑丸味，小秀的搪瓷缸缺了个口，爷爷写日记时钢笔总漏墨......
苏晚的眼眶红了。
她轻轻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那里还带着外面的凉意：我信。
当林默在苏晚家的沙发上醒来时，晨光正透过纱帘洒在茶几上。
怀表静静躺在他手边，表壳上的裂缝比昨晚更宽，可里面的光却更盛了，像团烧不熄的火。
他摸出手机，看见苏晚留的纸条：粥在锅里，我去联系电视台了。
窗外，初升的太阳把黄浦江染成金红色。
林默对着怀表轻声说：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们的故事被淹没。
手机屏幕亮起，是张远航的新动态推送。
林默点开，照片里是对方在直播间的笑脸，配文：期待林先生的。
他合上怀表，表盖内侧的1950.11 长津湖在光下泛着暖金。
有些话，该当面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