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营地设在一条清澈的山溪旁,背靠一面陡峭的岩壁,易守难攻。
当林九一行人抵达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营地中央燃起篝火,跳动的火光在帐篷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尽管已经离开了那个浊气喷涌的山坡,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压抑感,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简单吃过野战口粮,林九、沈兰心、王胖子和叶晚舟围坐在指挥帐篷里。帐篷中央的桌子上摊开着地图、照片和各种资料,旁边还放着林九带来的那个黑色金属箱——封龙刃就在里面。
“叶顾问,现在可以说了。”林九开门见山,“关于‘门’和‘钥匙’,你知道多少?”
叶晚舟没有立刻回答。她摘下了眼镜,用衣角慢慢擦拭着镜片。没了眼镜的遮挡,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瞳孔深处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在我告诉你们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她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扫过三人,“你们对‘上古’这个概念的理解是什么?史前文明?还是神话时代?”
沈兰心看了眼林九,见他点头,便开口道:“从科学角度,上古通常指文字记载出现之前的时期。但从玄学角度,‘上古’可能指代某个特殊的能量周期,那时天地规则与现在不同。”
“说对了一半。”叶晚舟从随身包里取出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页面上画着一幅复杂的时间轴,标注着各种符号和注释。
“根据749局和几个古老传承的研究,‘上古’不是单纯的时间概念,而是一个‘高能量时期’。在那个时期,天地间的灵气浓度是现在的百倍以上,各种超凡现象是常态,智慧生命的形式也更多样——不只有人类。”
她指了指时间轴上的一个节点:“大约一万两千年前,这个高能量时期突然结束。原因不明,但结果是灵气浓度急剧下降,绝大多数超凡存在消失或沉睡,世界进入‘低谷期’。而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
叶晚舟在时间轴的末端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灵气正在复苏。‘血月之夜’是个标志性事件,它意味着低谷期结束了,高能量时期正在回归。但这个回归过程不是平滑的,而是伴随着剧烈的能量震荡和规则重构——也就是你们说的‘末世大劫’。”
王胖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末世不是毁灭,是……升级?”
“可以这么理解,但升级的过程会死很多人。”叶晚舟语气平静得有些冷酷,“就像烧制陶瓷,窑变的过程很美,但窑里的陶胚大部分会碎裂。只有少数能完成蜕变。”
林九沉默片刻,问:“这和‘门’有什么关系?”
“门是上古时期的遗产。”叶晚舟翻到笔记本的另一页,上面画着一扇门的草图,“确切地说,是上古文明为了应对能量低谷而建造的‘稳定装置’。它们分布在世界各地,作用是调节局部地区的能量流动,避免突然的能量真空或能量暴冲导致生态崩溃。”
沈兰心迅速记录着:“所以门其实是安全阀?”
“最初是。”叶晚舟点头,“但后来,有些势力发现了门的另一个功能——它们连接着地脉网络的核心节点。如果能控制门,就能控制一片区域甚至整个大陆的能量流向。于是战争爆发了,为了争夺门的控制权。”
她的手指在草图上滑动:“战争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最后残存的几个势力达成协议:将所有已知的门都封印,钥匙拆分成三份,由不同的守护者保管。封印生效后,能量低谷期正式到来,上古时代结束。”
“钥匙拆分……”林九想起了秘典中的记载,“得一可窥秘,得二可撼门,得三可开天门。”
“没错。”叶晚舟看向他,“看来赊刀人一脉的传承确实完整。那么你也应该知道,钥匙不是实体,而是一种‘权限’。它可能是一段咒文、一件信物、或者……一种血脉。”
血脉。
这个词让林九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老头子偶尔流露出的复杂眼神,想起了自己从小被灌输的那些关于“使命”和“责任”的话。
难道……
“叶顾问。”沈兰心突然开口,她盯着叶晚舟的眼睛,“你知道的这么详细,不只是因为研究吧?”
帐篷里的气氛微妙地变化了。
王胖子下意识地挪了挪位置,手悄悄摸向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林九给他防身的短刀。
叶晚舟笑了。
那笑容里有无奈,也有释然。
“果然瞒不过沈小姐。”她轻叹一声,“没错,我不只是研究者。我的家族——叶家,是其中一把钥匙碎片的守护者。我们守护的不是实体物品,而是一段‘记忆’,通过血脉传承。”
她挽起左臂的袖子,露出手腕上方三寸处。那里的皮肤上,有一个淡银色的印记,形状像是一片羽毛,又像是一缕火焰。
“这是守护者的印记。每一代只有一人能激活它,获得完整的传承记忆。我是这一代的激活者。”叶晚舟放下袖子,“所以我才能一眼认出山坡上那个倒五芒星是‘深渊之眼’,因为我家族的传承记忆里,有关于那个符号的记载——它是上古时期某个崇拜‘门后存在’的邪教使用的标志。”
林九仔细感知着叶晚舟身上的气息。之前没注意,现在刻意探查,确实能感觉到她体内有一股潜藏的很深的力量,古老而纯净,与地脉浊气截然相反。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他问,“守护者的身份应该是绝密。”
“因为情况变了。”叶晚舟的表情严肃起来,“过去几千年,灵气低谷期,门处于深度封印状态,守护者只需要默默传承,等待。但现在灵气复苏,封印在松动。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另外两把钥匙的守护者家族,可能已经出问题了。”
沈兰心立刻反应过来:“烛龙组织里那些穿黑袍的人……”
“他们是‘衔尾之环’的信徒,一个古老的秘教。”叶晚舟点头,“这个教派崇拜‘永恒轮回’,认为打开所有的门,让上古完全回归,才能实现真正的永恒。他们一直在寻找钥匙碎片。看那些尸体的姿势和服饰,衔尾之环已经得到了第二把钥匙碎片——至少是一部分。”
“第三把呢?”王胖子问。
叶晚舟看向林九,眼神复杂:“根据传承记忆,第三把钥匙碎片的守护者,是‘赊刀人’一脉。”
帐篷里安静了几秒。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从外面传来。
“果然。”林九没有太过惊讶,这个推测在他看到秘典记载时就有了雏形,“老头子从来没提过。”
“也许是因为时机未到,也许……”叶晚舟犹豫了一下,“也许他有别的考量。守护者之间原则上不应该接触,这是上古协议的规定,为了避免钥匙被一网打尽。但协议也规定,当封印出现危机时,守护者可以也必须相互联络,共商对策。”
她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摊在桌上。
羊皮纸很旧了,边缘已经磨损,但上面的图案依旧清晰:那是三个相互嵌套的圆环,每个圆环上都有一个符号。最内环是羽毛火焰(叶家的印记),中间是衔尾蛇(衔尾之环的标志),最外环……
是一个简单的刀形图案。
“这是三把钥匙碎片共鸣时产生的‘印记图谱’。”叶晚舟指着最外环,“赊刀人一脉守护的,是‘开启’的权限。具体形式我不知道,但应该是与你们的传承核心相关的东西。”
林九凝视着那个刀形图案。
他想起了《赊刀秘典》最后一卷的那些空白页,想起了老头子失踪前说的那句“刀尽命现”,想起了自己每次使用赊刀秘法时,那种与更深层规则连接的感觉。
难道赊刀人赊的不是刀,而是……门的权限?
“如果衔尾之环已经得到了第二把钥匙,”沈兰心思索着,“那他们来神农架的目的是什么?这里有一扇门?”
“不止一扇。”叶晚舟调出平板上的地图,放大神农架区域,“根据我家族传承的记忆,神农架地下至少有三扇‘次级门’,它们环绕着一扇‘主门’。主门的位置就在——”
她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老君山主峰正下方。
“这扇主门连接着亚洲地脉网络的几个主要节点,一旦被强行开启,整个东亚地区的能量平衡都会被打破。”叶晚舟的语气变得急促,“更可怕的是,衔尾之环可能不只想开这一扇门。他们的最终目的,很可能是集齐三把钥匙,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门,让上古完全降临。”
“那会怎样?”王胖子小声问。
叶晚舟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现存文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会在能量冲击下死亡或变异。幸存者中,只有极少数能适应新规则。地球会回到一万两千年前的状态——弱肉强食,神灵行走于世,人类不再是主宰。”
这个预测让帐篷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林九闭上眼睛,消化着这些信息。
过了大概一分钟,他睁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坚定。
“所以我们要做三件事。”他开始部署,“第一,阻止衔尾之环打开神农架的主门。第二,查明第二把钥匙碎片的情况,如果能夺回来最好。第三……”
他看向叶晚舟:“我需要知道,赊刀人一脉守护的钥匙碎片到底是什么,怎么使用。老头子没告诉我,也许传承记忆里有线索。”
“我可以试着用共鸣法帮你激活。”叶晚舟说,“但需要你完全放松警惕,让我的意识引导你接触血脉深处的记忆封印。这个过程有风险,如果我们的频率不匹配,或者你的封印有陷阱,可能会导致精神损伤。”
“九哥,要不算了吧?”王胖子担心地说,“咱们慢慢查,总能弄明白的。”
林九摇头:“没时间了。衔尾之环已经行动,陈天雄的‘新世界集团’也可能在暗中谋划。我们需要尽快掌握所有筹码。”
他看向沈兰心:“你觉得呢?”
沈兰心沉吟片刻:“从策略角度,信息优势是当前最重要的。但风险确实存在。我建议先做好防护措施——我可以布置一个安神定魂的阵法,万一出现问题,至少能保住你的意识不溃散。”
“好。”林九点头,“就这么办。需要准备什么?”
叶晚舟报出了一系列物品:七年以上的陈年艾草、朱砂、檀香、纯净的山泉水,还有一面铜镜。
这些东西营地里都有。沈兰心去医疗帐篷找陈医生要艾草和朱砂,王胖子去后勤处取檀香和铜镜,叶晚舟则亲自去溪边取水——必须是她亲手取的,不能假手他人,这是仪轨的要求。
趁他们准备的时候,林九独自走出帐篷,来到营地边缘。
夜色深沉,远处的老君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轮廓在月光下隐约可见。他能够感觉到,那座山内部正在积聚着越来越强的能量,像一颗缓缓跳动的心脏。
“门……”
他低声自语。
如果叶晚舟说的是真的,那么老头子选择他做传人,恐怕不是偶然。从他被收养的那天起,命运就已经将他推向了这个漩涡的中心。
但他不后悔。
赊刀人一脉,赊的是因果,还的是公道。如果这场大劫是注定要来的因果,那么他就用手中的刀,给这个世界讨一个公道。
身后传来脚步声。
沈兰心回来了,手里拿着所需物品。她的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坚定。
“阵法布置好了,在那边空地上。”她说,“王胖子在看着。”
林九点点头,和她一起走过去。
营地一角已经清出了一片空地。沈兰心用朱砂在地上画了一个复杂的八卦阵图,阵眼处放着铜镜,四周按照特定方位插着艾草束。叶晚舟将山泉水倒入一个陶碗,放在阵图中央。
“坐在坎位。”叶晚舟指着阵图的一个方位,“面对铜镜。我会坐在离位,引导共鸣。沈小姐,麻烦你在阵外护法,如果看到我们任何一人出现异常——比如七窍流血、身体抽搐、或者气息突然紊乱——立刻敲响这个铜铃。”
她递给沈兰心一个小巧的铜铃,铃身上刻着细密的符文。
王胖子紧张地搓着手:“我呢?我干啥?”
“你负责警戒四周。”林九说,“别让任何人或东西打扰我们。”
一切准备就绪。
林九和叶晚舟在阵中盘膝坐下。月光洒在铜镜上,反射出清冷的光晕。艾草燃烧产生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苦涩而清冽的气息。
“闭上眼睛,放松心神。”叶晚舟的声音变得空灵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想象你的意识像水一样,向下流淌,流向血脉的深处。不要抵抗,跟随我的引导……”
林九照做了。
他放空思绪,让意识沉入体内。很快,他感觉到一股温和的外力进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那是叶晚舟的意识,像一缕月光,轻柔地引导着他。
向下,向下。
穿过记忆的表层,穿过修炼积累的真气,穿过那些日常的喜怒哀乐,一直向下。
直到触及一道“墙”。
一道由无数金色符文构成的墙,横亘在意识深处。墙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刀形图案,和羊皮纸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就是记忆封印。”叶晚舟的意识传来信息,“现在,用你的本源气息触碰它。不要强闯,只是轻轻触碰,像敲门一样。”
林九调动起赊刀人一脉独有的因果真气,缓缓伸向那道墙。
在他的真气接触墙面的瞬间——
轰!
无数画面、声音、信息像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他看到了。
看到了上古时期的景象:高耸入云的建筑群悬浮在空中,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和谐共处,天地间流淌着肉眼可见的七彩光河。
看到了一场惨烈的战争:巨大的生物在撕咬,光束撕裂天空,大地崩裂出深渊。
看到了协议的签订:几个身影在废墟中围坐,分割了三件信物——一片羽毛、一枚衔尾蛇指环、还有……一把刀。
看到了守护者的传承:一代又一代,父亲传给儿子,师父传给徒弟,秘密在血脉和誓言中延续。
最后,他看到了老头子。
不是在现实中的老头子,而是一个年轻许多、眼神锐利如刀的老头子。他站在一座古老的祭坛前,祭坛上插着一把刀——正是林九现在随身带着的、看似普通的那把菜刀。
年轻的老头子转过身,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直视着此刻的林九。
“终于来了。”他开口,声音直接在林九脑海中响起,“比我预计的早,但也差不多了。”
“师父?”林九的意识试图交流。
“这只是我留在封印里的一段记忆残像。”年轻的老头子说,“听着,时间不多。赊刀人一脉守护的钥匙碎片,不是实物,而是一道‘契约’——与这方天地签订的契约。”
他指着祭坛上那把刀:“这把刀是契约的载体。它看起来很普通,是因为它的大部分力量都用来维持契约了。契约的内容很简单:赊刀人一脉,世代守护门的封印,作为交换,我们获得借用天地之力的权限。”
“所以赊刀秘法……”
“就是对这份权限的运用。”老头子点头,“我们赊借因果,本质是借用天地规则的力量。但这有个限制——每次借用,都要偿还。因为契约是平等的,不是单方面的赐予。”
他顿了顿,表情严肃起来:“现在,封印松动了。契约正在被破坏。如果你想让门保持关闭,必须做两件事:第一,找到另外两把钥匙碎片,阻止它们被用于开门。第二……”
老头子看向林九的眼睛:“必要时,用这把刀,斩断契约。”
“斩断契约?”林九不解,“那会怎样?”
“契约一旦斩断,门会彻底失去控制。可能会永远关闭,也可能会完全打开,无法预测。”老头子说,“这是最后的手段,万不得已才能用。因为斩断契约的代价是——赊刀人一脉的所有传承会消失,你再也不能使用赊刀秘法,变成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记忆残像开始变得模糊。
“记住,选择权在你手里。是守护现有的世界,还是冒险迎接新的时代……没有绝对的对错。但要快,时间不多了。”
说完这句话,老头子的影像彻底消散。
封印墙上的符文也开始暗淡,最后化作点点金光,融入林九的意识深处。
他获得了完整的传承记忆。
包括赊刀人一脉真正的来历、契约的详细内容、以及……感应其他钥匙碎片的方法。
林九猛地睁开眼睛。
现实中只过去了几分钟,但他感觉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一生。额头上全是冷汗,呼吸急促。
叶晚舟也同时睁眼,脸色苍白,显然引导这个过程消耗很大。
“怎么样?”沈兰心紧张地问。
林九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阵图中央,拿起那碗山泉水,一饮而尽。
清凉的液体让他精神一振。
“我知道了。”他看向众人,“钥匙碎片的下落,还有……怎么阻止这场灾难。”
他正要详细说明,营地外围突然传来警戒哨的喝令声:
“站住!什么人?!”
紧接着是枪械上膛的声音。
林九眼神一凛,率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营地东侧的警戒线外,站着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双手举在身侧,表示没有敌意。
但警戒的士兵却如临大敌——因为这个男人是凭空出现的,监控和红外探测器都没有发现他的接近。
“别紧张,我是来送信的。”中年男人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营地,“奉‘烛龙’首领之命,邀请赊刀人林九先生,明日午时,武当山紫霄宫一叙。事关三把钥匙、以及……陈天雄的真正计划。”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黑色信封,轻轻放在地上。
“信已送到,告辞。”
说完,他后退一步,身影就像融入夜色般消失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去碰那封信。
林九走过去,用真气探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陷阱,才捡起信封。
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
纸上用毛笔写着一行字:
“欲救世,先明敌。陈非敌,我非友。午时见,告汝真相。”
落款是一个复杂的印章图案——那是一条衔尾蛇,但蛇的眼睛位置,镶嵌着一点暗金色,像是……某种晶体碎片。
林九盯着那点暗金色。
他体内的契约之力,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第二把钥匙碎片,果然在“烛龙”手中。
而且看这情况,他们似乎……和陈天雄不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