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长江北岸废弃货运码头。
夜风带着江水的湿气和工业锈蚀的腥味,吹动沈兰心的发梢。她站在一处坍塌的龙门吊残骸上,举着望远镜观察下游方向——那里是新世界集团一座净化塔的旧址,塔身已在三天前的失控爆炸中化作扭曲的金属骨架,但塔基周围半径五百米的区域,所有植被和建筑都呈现出诡异的晶体化,像被一层半透明的玻璃覆盖。
按照林九传回的信息,这种晶体化是生命能量被过度抽取后的“渣滓”,是净化塔失控的副产品,也是检测真血持有者的天然“试纸”——因为真血与法则共鸣时,会对这种扭曲的能量结构产生排斥反应。
“李叔,准备好了吗?”沈兰心放下望远镜,看向身旁的老人。
李建国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防护服,假肢的关节处加了额外缓冲。他有些紧张地搓着手,眼神里既有畏惧,也有某种被选中的忐忑:“沈总,我……我真的能行吗?我这把年纪了,腿也没了,万一搞砸了……”
“张道长已经确认您体内有水之真血。”沈兰心平静地说,“虽然觉醒程度不高,但它是真实的。而且,您自己也感觉到了,不是吗?对水的敏感,那种……比天气预报还准的直觉。”
老人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那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沈兰心指向晶体化区域的边缘,“走进去,一直走到那座塔的基座。如果您体内的真血真的有反应,晶体化区域会对您产生排斥——可能是温度变化,可能是视觉扭曲,甚至可能是直接的物理阻碍。您需要做的,就是感知那种排斥,然后……尝试与它沟通。”
“沟通?”李叔愣住了,“跟这些玻璃似的东西沟通?”
“不是沟通,是共鸣。”沈兰心耐心解释,“真血不是超能力,是一种天赋,一种与法则亲近的本能。水之真血亲近水流、循环、净化。这些晶体是净化塔过度抽取生命能量后留下的‘污秽’,属于水之法则的‘反面’。您的真血本能会厌恶它,但如果您能控制这种本能,去理解它、安抚它,甚至……净化它,那您的觉醒程度就能提升。”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了:“但这个过程有风险。如果您的意志不够坚定,可能会被那种扭曲的能量反向侵蚀,轻则精神受创,重则身体晶体化。您现在还可以拒绝。”
李叔看着远处那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的晶体化区域,喉结滚动了几下。
然后他笑了,笑容里有一种老人特有的、看透世事的坦然:“我都六十多了,又是个残废。血月之夜的时候,要不是邻居家的两个娃子帮我挡了一下,我早被那些怪物吃了。能活到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如果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派上用场,还能为这世道做点什么……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一瘸一拐地走向晶体化区域的边界。
沈兰心通过耳麦下令:“所有单位注意,目标进入测试区。无人机保持高空监视,医疗队做好应急准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明白。”王胖子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兰心姐,你那边距离太近了,要不要后退一些?”
“我需要近距离观察。”沈兰心说,“如果有意外,我能第一时间介入。”
她看着李叔的身影逐渐接近那片灰白色的晶体地面。当老人的假肢踏过边界线的瞬间,空气中传来细微的、像玻璃碎裂的咔嚓声。
李叔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但他没有停,继续向前。
一步,两步。
晶体化的地面开始“反应”。不是物理层面的反应,而是某种能量层面的扰动——以李叔的落脚点为中心,灰白色的晶体表面浮现出涟漪状的纹路,那些纹路像水波一样扩散,但扩散到一米外就会突然扭曲、断裂,留下更混乱的网状裂痕。
“温度在下降。”沈兰心盯着手中的便携监测仪,“边界处气温零上八度,但目标周围三米内已降至零下五度,而且还在持续下降。”
耳机里传来张云鹤的声音:“这是真血的本能排斥,他正在无意识地调用法则力量对抗晶体化区域的污染。但温度下降只是表象,真正的危险在于能量冲突可能引发的‘冻结效应’——如果他的意志压不住真血的本能,可能会把自己先冻住。”
沈兰心握紧了通讯器:“李叔,能听到吗?感觉怎么样?”
李叔的声音通过胸前的微型麦克风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冷……骨头缝里都在冷……但……但还有别的感觉……”
“什么感觉?”
“我好像能……‘听’到这些晶体的‘声音’。”老人的声音里混入了困惑和一丝恐惧,“它们在哭……不,不是哭,是在……哀嚎?像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塞进一个不合适的容器里,一直在痛苦地挣扎……”
沈兰心迅速记录。
真血持有者的感知果然与常人不同。晶体化区域本质是扭曲的能量结构,普通人类只能看到表象,但真血持有者能感知到更深层的“法则痛苦”。
李叔继续向前。
走到距离塔基还剩三十米时,异变突生。
他脚下的晶体地面突然“活”了过来!
不是生物意义上的活,是能量层面的暴动。灰白色的晶体像沸水一样翻腾、隆起,形成无数尖锐的晶簇,从四面八方刺向李叔。那些晶簇的尖端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速度快得超出常理。
“后退!”沈兰心厉声喝道。
但李叔没有后退。
或者说,他来不及后退。
在晶簇即将刺中身体的瞬间,老人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抬起双手,不是格挡,而是像推开一扇看不见的门那样,做了一个向外推的动作。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
但那些刺来的晶簇,全部停住了。
停在距离他身体十厘米的空中,一动不动,像是被冻结在时间里的冰雕。
李叔自己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抬起的双手,看着那些悬停在空中的尖锐晶簇,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我做了什么?”
沈兰心已经冲下了龙门吊残骸,但保持着安全距离:“您调用真血的力量了。仔细感受,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
李叔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像……像我在推开一堵水墙?不,比水墙更厚重,但又比水墙更……柔软?我说不清楚,但我知道,只要我想,这些玻璃碴子就碰不到我。”
“能维持多久?”
“不知道……但我感觉有点累,像……像年轻时候扛了一整天水泥袋那种累。”
沈兰心看了一眼监测仪。李叔周围的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十五度,而且他皮肤表面开始凝结细密的冰霜——这是能量消耗过度的表现。
“可以了,慢慢后退,退出这片区域。”沈兰心说。
李叔点头,开始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随着他后退,那些悬停的晶簇重新落回地面,恢复成普通的晶体结构。但仔细看会发现,落下的晶簇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像是内部结构被某种力量破坏了。
当老人完全退出晶体化区域时,他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沈兰心快步上前扶住他。
“怎么样?”
“累……但……好像又不太一样了。”李叔喘着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感觉……好像更‘清楚’了。对,就是清楚。以前感觉周围的世界隔着一层毛玻璃,现在那层玻璃……薄了一点。”
沈兰心搀扶着他回到临时搭建的观察点。王胖子递过来一杯热茶,李叔接过,手还在抖。
“初步确认,水之真血觉醒程度从三成提升到了四成左右。”张云鹤看着监测数据,“但消耗也很大,以他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这种程度的调用一天最多两次,再多就可能伤及根本。”
“够用吗?”沈兰心问的是仪式。
老道士沉默了片刻,摇头:“不够。仪式需要真血持有者完整释放一次真血力量,他现在的状态,释放到一半可能就会力竭。而且……这只是水之真血,我们还需要地、火,还有林九身上的‘平衡’。”
气氛凝重。
就在这时,沈兰心的卫星电话响了。
是林九。
她走到一旁接通。
“筛查进展如何?”林九的声音很平静,但沈兰心听出了一丝疲惫——不是身体上的疲惫,是那种“人性”被进一步稀释后的空洞感。
“找到一个水之真血持有者,六十二岁男性,觉醒程度四成。还有一个地之真血持有者,十九岁女性,但灵魂有缺失,张道长说风险很大。”沈兰心快速汇报,“火之真血……还没有线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时间不够了。”林九说,“神农架的‘门’扩张速度又加快了。最新的卫星数据显示,过去二十四小时推进了二点三公里,是之前的三倍。按照这个加速度,可能不需要七天,四到五天就会触及最近的城镇。”
沈兰心感到一阵寒意:“怎么会突然加速?”
“不清楚,但我怀疑和陈天雄消失前做的最后布置有关。”林九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应该在世界各地都留下了‘后手’,那些失控的净化塔只是其中之一。我现在在推演仪式阵法,但缺少关键参数——我需要知道另外两个真血持有者的确切法则频率,才能调整阵法的兼容性。”
“法则频率?”
“每个真血持有者与法则共鸣时,会产生独特的‘频率’,像指纹一样。”林九解释,“仪式需要四股真血力量完美同步,频率必须匹配。我现在只有自己的频率,推演出的阵法只有四分之一是确定的,其余部分都是概率云——有超过六百种可能的排列组合,而正确的只有一种。”
沈兰心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也就是说,即使我们找到了另外两个真血持有者,如果他们的法则频率与你不匹配,仪式也可能失败?”
“不匹配一定会失败。”林九说,“而且失败的结果很可能是能量反噬,所有参与者死亡,‘门’彻底失控。”
死寂。
许久,沈兰心才开口:“那……我们有多少时间确定频率?”
“最好在三天内。因为确定频率后,我还需要至少一天时间调整阵法,一天时间布置。”林九顿了顿,“另外,我需要你们尽快带候选人到神农架。在‘门’的边缘,真血会更容易觉醒,我们也能更快确定频率。”
“但李叔的身体——”
“没有选择了。”林九打断她,“要么冒险一试,要么等‘门’吞噬一切。”
电话挂断了。
沈兰心握着卫星电话,指节发白。
王胖子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九哥怎么说?”
“三天。”沈兰心转身,看向江对岸那座废弃的净化塔,声音低沉,“我们只有三天时间,找到另外两个真血持有者,并把他们带到神农架。”
“可是火之真血连影子都没有——”
“扩大搜索范围。”沈兰心打断他,“联系749局总部,调取全球所有与火焰相关的异常事件报告。同时,在庇护所内部发布通告:任何人在血月之夜后出现与火焰有关的异常体验——比如无故自燃、能操控火苗、对高温耐受度异常等等——立即上报。”
她看向张云鹤:“道长,有没有什么法术能快速检测火之真血?”
老道士捋了捋胡须:“有倒是有……‘引火符’配合‘观心阵’,理论上能诱发真血共鸣。但风险极大,如果测试者没有真血,可能会被阵法烧伤;如果有但不稳定,可能引发能力暴走,酿成火灾。”
“顾不了那么多了。”沈兰心咬牙,“在庇护所空地布置阵法,明天一早开始公开测试。所有志愿者必须签免责协议,但……告诉他们,这是拯救世界的机会。”
王胖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去准备。”
深夜十一点,庇护所中央广场。
临时搭建的测试台上,张云鹤用朱砂在地上画出一个直径五米的复杂阵法。阵法中央放着一盏特制的油灯,灯芯是用特殊药材浸泡过的,燃烧时会释放出微弱的灵力波动。
广场周围聚集了上百人。大多数是白天已经测试过、但没有发现异常的幸存者,他们听说可能还有第二次机会,抱着渺茫的希望又来了。
沈兰心站在测试台旁,手里拿着扩音器。
“各位,接下来的测试有生命危险。阵法会诱发你们体内可能存在的火之真血,但如果你们没有,或者无法控制,可能会被烧伤,甚至更糟。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人群安静了几秒。
然后,一个手臂缠着绷带的年轻士兵走了出来:“我来。”
他走上测试台,按照指示站在阵法中央。
张云鹤点燃油灯,开始念诵咒语。
阵法亮起暗红色的光芒。
十秒,二十秒。
年轻士兵的身体开始颤抖,额头冒汗,但没有其他异常。
三十秒,张云鹤挥手熄灭油灯:“无反应。下一个。”
士兵有些失望地下台,立刻有医疗兵上前检查他的状况。
第二个志愿者是个中年妇女,同样没有反应。
第三个,第四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凌晨一点,已经测试了五十七人,全部没有反应。
广场上的人群开始散去,失望的情绪在蔓延。
沈兰心看着手中越来越少的志愿者名单,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她准备宣布今天到此为止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我……我可以试试吗?”
人群分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衣服破旧,脸上脏兮兮的,但眼睛很亮。他手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娃娃的一只眼睛已经掉了。
“孩子,你多大了?”沈兰心蹲下身。
“十四。”男孩小声说,“但我知道我有……奇怪的地方。”
“什么奇怪的地方?”
男孩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摊开手掌。
掌心向上。
几秒后,他的掌心中央,凭空冒出了一小簇火苗。
不是打火机点燃的火,是直接从皮肤下面“长”出来的火。火苗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颜色是诡异的青白色,燃烧时没有温度,但周围的空气却在扭曲。
沈兰心的呼吸停止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血月那天晚上。”男孩说,“我家着火了,爸爸妈妈都没跑出来……我被压在柜子下面,觉得很热,很害怕,然后就感觉手心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等我醒来的时候,火已经灭了,我手心里有这个。”
他收起手掌,火苗消失了,掌心没有任何烧伤痕迹。
沈兰心看向张云鹤。
老道士的表情极其严肃。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张云鹤问。
“周小炎。”
“小炎,你愿意站到那个圈里吗?”张云鹤指着阵法中央,“可能会有点难受,但叔叔会保护你。”
男孩看了看阵法,又看了看手中的布娃娃,然后点了点头。
他走上测试台。
张云鹤重新点燃油灯,这一次,他念诵咒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阵法亮起的瞬间,异变发生。
不是男孩有反应。
是他怀里的那个破旧布娃娃。
娃娃那只还完好的眼睛,突然亮起了暗红色的光!
与此同时,男孩周小炎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的眼睛变成纯白色,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利的嘶鸣!
“不好!”张云鹤厉喝,“那不是真血!是寄生!快打断阵法!”
但已经晚了。
布娃娃炸开了。
不是物理爆炸,是能量层面的爆发。暗红色的火焰从娃娃体内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整个测试台。火焰不是寻常的红色,是像凝固血液般的暗红,燃烧时发出嘶嘶的声音,像无数人在低声哭泣。
周小炎站在火焰中心,毫发无伤,但他的表情完全变了——从胆怯的男孩变成了狰狞的、充满恶意的笑脸。
“终于……找到合适的‘容器’了……”他的声音重叠着,像两个人在同时说话,“陈总说得对……只要耐心等待……‘种子’总会发芽的……”
沈兰心脸色剧变。
陈天雄!
他在消失前,不仅在各地布置了净化塔,还在幸存者中埋下了“种子”——被那个“存在”污染过的物品或生物,潜伏在人群中,等待合适的时机觉醒!
而周小炎,这个在火灾中幸存、以为自己获得特殊能力的男孩,其实是被选中的“容器”!
暗红火焰开始扩散,向着广场周围的人群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