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火焰像有生命的潮水,从炸裂的布娃娃体内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整个测试台。火焰不是向上燃烧,而是贴着地面呈放射状蔓延,所过之处混凝土地面发出噼啪的龟裂声,不是被烧毁,而是像被强酸腐蚀一样迅速瓦解。
“疏散!所有人立刻撤离广场!”沈兰心的吼声在火焰呼啸的背景音中几乎听不清,但她已经拔出手枪,对着天空连开三枪——这是紧急情况的信号。
人群陷入混乱。尖叫声、哭喊声、推搡声混杂在一起。王胖子带着几个士兵冲进人群,拼命维持秩序,将惊恐的幸存者往广场出口方向推。
而在火焰中心,男孩周小炎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他的身体被暗红色的火焰完全包裹,那些火焰像触手一样缠绕着他的四肢、躯干,甚至从七窍中钻出。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两团燃烧的火球,脸上挂着诡异而僵硬的笑容。
“多么……美妙的混乱……”他的声音重叠扭曲,像很多人在同时说话,“恐惧、绝望、无助……这些都是最甜美的养料……陈总说得对……人类在末日时暴露出的本性……比任何怪物都更可口……”
张云鹤道长已经退到测试台边缘,但他没有逃跑。老道士咬破指尖,用血在空中快速画符。淡金色的符文在空中凝聚成型,形成一个直径三米的防护罩,暂时挡住了火焰的蔓延。
“沈施主,这不是火之真血!”张云鹤吼道,“这是邪神力量的寄生体!那个布娃娃是载体,这孩子的灵魂已经被污染了大半!”
“能救吗?”沈兰心一边指挥疏散,一边问。
“很难!寄生已经深入灵魂,强行剥离可能会直接毁掉他的意识!”张云鹤的额头渗出冷汗,“而且这个寄生体的力量很强……它在吸收周围人的恐惧情绪作为燃料!”
果然,随着广场上恐慌情绪的蔓延,暗红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颜色从暗红转向深红,最后变成近乎发黑的暗紫色。火焰温度急剧升高,连张云鹤用血画出的防护罩都开始出现裂纹。
“必须先压制它!”沈兰心做出了决断,“张道长,有什么办法?”
“用真火对抗邪火!”张云鹤咬牙,“但我现在没有真火……除非能找到真正的火之真血持有者!”
火之真血……到现在连影子都没有。
就在防护罩即将破碎的瞬间,一个身影冲进了广场。
是李叔。
老人一瘸一拐地,速度不快,但步伐异常坚定。他冲过混乱的人群,冲到张云鹤身边,也不管火焰的高温,直接问道:“道长,我的水之真血……能不能灭火?”
张云鹤一愣,随即摇头:“不行!你的真血觉醒程度太低,而且水之法则与火之法则相克,你上去等于是添柴!邪火会吞噬你的力量,变得更猛!”
“那怎么办?!”李叔急得直跺脚。
暗红火焰已经冲破了防护罩。张云鹤被反震力震得倒退三步,喷出一口鲜血。火焰像有意识一样,分出十几股火蛇,扑向还在疏散的人群。
惨叫声响起。
几个跑得慢的老人被火蛇缠住,瞬间变成人形火炬。但诡异的是,他们没有立刻死亡,而是在火焰中扭曲、挣扎、发出非人的嚎叫——寄生体在故意延长他们的痛苦,以收获更强烈的恐惧。
“畜生!”王胖子眼睛红了,抽出随身携带的符文短刃就要冲上去,但被沈兰心一把拉住。
“别冲动!你去是送死!”沈兰心死死抓住他,“我需要你去控制室,启动庇护所的应急消防系统!虽然不一定有用,但至少能争取时间!”
“可是——”
“执行命令!”
王胖子咬牙,转身冲向广场旁边的控制室。
沈兰心看向悬浮在火焰中心的周小炎。男孩的脸在火焰中扭曲变形,但那双燃烧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类本身的痛苦和挣扎。
也许……还没有完全被控制?
她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周小炎!”沈兰心用尽力气喊道,“你能听到吗?那个布娃娃不是你!那不是你的力量!你在被利用!”
火焰中的身影明显颤抖了一下。
“别听她的……”重叠的声音从火焰中传出,但这次多了一丝慌乱,“我们是一体的……你渴望力量……我给了你力量……烧掉那些嘲笑你的人……烧掉这个丑陋的世界……”
“不……”男孩自己的声音,微弱但清晰,从火焰深处传出,“我不想……烧人……我只想……保护娃娃……那是妈妈……留给我的……”
“对!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沈兰心抓住这一点,“你妈妈会希望你变成这样吗?会希望你去伤害无辜的人吗?”
火焰剧烈波动起来。
“闭嘴!闭嘴!”寄生体愤怒地咆哮,更多的火蛇扑向沈兰心。
张云鹤强撑着再次画符,但这次防护罩只坚持了三秒就破碎了。老道士被火焰冲击波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昏迷不醒。
火焰已经蔓延到沈兰心面前。
高温让她感觉皮肤像要裂开,呼吸变得困难。但她没有后退,而是继续喊道:“周小炎!想想你妈妈!她一定不希望你变成怪物!”
“妈……妈……”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火焰突然向内收缩了一下。
有效果!
但寄生体显然不会坐以待毙。暗红火焰猛地炸开,形成一个直径十米的火环,将沈兰心完全包围。火环迅速收缩,像一张燃烧的网,要将她彻底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广场东侧传来。
不是火焰爆炸,是蒸汽爆炸。
大量的白色水蒸气像火山喷发一样冲天而起,与暗红火焰碰撞,发出刺耳的嘶嘶声。蒸汽与火焰接触的地方,爆发出密集的小型爆炸,将火环硬生生炸开了一个缺口。
沈兰心回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广场东侧,那台连接着长江的旧消防水泵,此刻正疯狂运转。但驱动水泵的不是电力,而是一个站在水泵旁、双手按在水泵外壳上的中年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油污的工装,光头,脸上有一道从额角延伸到下巴的陈旧伤疤。他的双手紧贴着水泵金属外壳,手与金属接触的地方,散发着暗红色的微光——不是寄生体的暗红,而是更深沉、更温润的红色,像烧红的铁。
随着他的双手越来越红,水泵的转速越来越快,抽上来的长江水在管道内被瞬间加热、汽化,变成高压蒸汽喷涌而出。
“老赵?!”李叔认出了那个人——庇护所的维修工,平时沉默寡言,负责维护水电设施。
被叫做老赵的男人抬起头。他的眼睛在发光,不是火焰的光,而是像熔炉深处那种炽热的、稳定的红光。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赵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但看到这火……我就觉得……我能对付它……”
火之真血!
不是周小炎那种被污染的伪火,是真正的、纯净的火之真血!而且觉醒程度非常高——能够将触摸的金属瞬间加热到数百摄氏度,还能精确控制热量传导!
寄生体显然也感觉到了威胁。火焰中心的周小炎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所有的暗红火焰全部收回,在他身体周围凝聚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火球。
“又一个……真血持有者……”重叠的声音里充满了贪婪,“多么……完美的容器……比这个小孩好多了……把你的身体……给我!”
火球化作一道暗红火柱,直射老赵!
老赵没有躲。
他也躲不开——他的双手还按在水泵上,一旦松手,蒸汽供应就会中断。
他只是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发光。
不是火焰燃烧的光,是从皮肤下面透出来的、金红色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像一个人形灯泡,将整个广场照得如同白昼。
暗红火柱击中老赵的瞬间,没有爆炸,没有燃烧。
而是……被“吸收”了。
暗红色的火焰像水流一样,被老赵身体散发的金红色光芒吞噬、转化、然后从他双手注入水泵。水泵外壳从暗红转为赤红,再转为耀眼的金白色,抽上来的长江水甚至来不及汽化,直接在管道内被加热到等离子态,化作一道白金色的高温射流,反向喷向寄生体!
“不——!这不可能——!”寄生体发出惊恐的尖叫。
白金射流与暗红火球对撞。
这一次,没有势均力敌。
白金射流像热刀切黄油一样,直接贯穿了暗红火球,击中了火焰中心的周小炎。
但击中的瞬间,老赵的眼神猛地一凝。
他强行偏转了射流的方向。
白金射流擦着周小炎的肩膀飞过,击中了后方一栋废弃的仓库。仓库像被导弹命中一样,瞬间被高温气化,连灰烬都没剩下。
而周小炎身上的暗红火焰,像被浇了冰水一样迅速熄灭。
男孩从半空中跌落,被冲上来的李叔接住。
寄生体还没有死。
最后一缕暗红火焰从周小炎体内钻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的人脸——那张脸隐约能看出陈天雄的特征,但更加扭曲狰狞。
“你们……阻止不了……”人脸发出嘶哑的声音,“伟大的存在……已经苏醒……门……注定要打开……这个世界……注定要成为祭品……”
话没说完,老赵抬起右手,对着人脸虚握。
金红色的光芒从他掌心爆发,形成一个火焰手掌,将人脸抓住、收紧。
“不管你们是什么……”老赵的声音冰冷,“敢伤害我的家人……就要付出代价。”
火焰手掌猛地握紧。
暗红人脸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然后像肥皂泡一样炸裂,消散在空气中。
寄生体,被彻底净化。
广场陷入短暂的寂静。
只有水泵还在运转,喷出的水柱逐渐恢复正常,浇在烧焦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王胖子从控制室冲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张云鹤被医疗兵扶起来,虽然脸色苍白,但还能站立。他看着老赵,眼神复杂:“火之真血……而且觉醒程度至少有七成……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老赵松开按在水泵上的手。他的手恢复正常肤色,但手掌心有两个明显的、像烙印一样的红色印记,印记的形状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
“我一直都知道。”老赵低声说,“从我十二岁那年,我家失火,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开始……我就知道我不正常。我能碰烧红的铁而不觉得烫,能在冬天让周围的空气变暖,甚至……能让水沸腾。”
他看向昏迷在李叔怀里的周小炎:“但我害怕这种力量。我见过失控的火能造成多大的伤害……所以我一直压抑它,装作普通人。直到今天……看到那个孩子被那种邪恶的东西控制,看到你们拼命想救人……我不能再躲了。”
沈兰心走到他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赵师傅,谢谢你。你救了很多人。”
老赵摇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但这力量……真的能用吗?不会……造成更大的灾难吗?”
“力量本身没有善恶,看你怎么用。”沈兰心说,“而且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力量。需要你,李叔,还有那个女孩陈小雨……你们三个,可能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关键。”
她把林九的计划、四把钥匙、关闭“门”的仪式,快速解释了一遍。
老赵听完,沉默了很长时间。
“所以……我需要去神农架,和一个快变成法则的人一起,举行一个可能让我送命的仪式?”他问。
“是的。”沈兰心坦然承认,“而且即使成功,作为真血持有者,你也可能付出巨大的代价——可能是生命力损耗,可能是能力永久性减弱,甚至……更糟。”
老赵笑了,笑容里有一种工人特有的、直面艰难的坦然:“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修水管、换电线、给机器上油……如果临了临了,还能为这个世界做点有用的事,那也值了。”
他看向昏迷的周小炎:“那孩子怎么办?”
张云鹤走过来,检查了周小炎的状况:“寄生体已经被净化,但他的灵魂受损严重,需要长时间调养。而且……他体内可能还残留着那种邪恶力量的‘种子’,只是暂时沉睡了。带他去神农架太危险,留在江城也不安全。”
“我有个地方。”王胖子突然说,“我老家有个道观,是我一个远房表叔在管,位置很隐蔽。可以送这孩子去那里静养,张道长您能不能给些护身的符咒?”
张云鹤点头:“可以。但必须尽快,我担心陈天雄还留有其他后手。”
计划迅速制定:
王胖子带几个信得过的志愿者,护送周小炎去道观。张云鹤画符护身,并联系道观那边做好准备。
沈兰心、李叔、老赵,以及地之真血候选人陈小雨,立刻准备前往神农架。秦月已经安排好运输机,三小时后在江城郊外的废弃机场待命。
但在出发前,还有一件事。
沈兰心单独找到陈小雨。
女孩坐在庇护所角落的床上,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看着墙壁。她的状态比昨天更差了——张云鹤说,地之真血的觉醒会加速灵魂缺失的恶化,因为她不完整的灵魂无法完全承载法则的力量。
“小雨。”沈兰心在她身边坐下,“我们找到第三个真血持有者了。现在,我们需要你去神农架,完成最后一步。”
陈小雨缓缓转过头,那双大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我会死吗?”
沈兰心没有撒谎:“可能会。但如果你不去,很多人会死。包括那些从松柏镇逃出来的、和你一样失去家人的人。”
女孩沉默了很久。
“在松柏镇……‘门’扩张的时候,我本来应该死的。”她轻声说,“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把我‘吞’了进去。等我醒来时,我已经在几公里外的林子里,而我家……还有我爸妈、我弟弟……都没了。”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张道长说我灵魂缺失……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一部分被‘门’吃掉了。既然它吃了我一部分,那我剩下的部分……是不是应该把它关回去?”
沈兰心握住她的手:“那不是你的错。但如果你愿意帮忙关上门,不让更多人经历你经历的事……你会成为英雄。”
“我不需要当英雄。”陈小雨站起来,眼神依然空洞,但多了一丝决绝,“我只需要……让那扇门关上。永远。”
三小时后,江城郊外废弃机场。
一架经过改装的军用运输机已经启动引擎,螺旋桨卷起漫天尘土。沈兰心、李叔、老赵、陈小雨四人登上舷梯,秦月已经在机舱内等待。
“林九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秦月说,“他在神农架边缘建立了临时营地,仪式阵法的基础框架已经完成。但他说……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怎么了?”沈兰心问。
“‘门’的扩张速度又加快了。”秦月脸色凝重,“最新的卫星图像显示,过去六小时推进了一点五公里。按照这个加速度,可能不需要三天,后天中午就会触及第一个村庄。”
后天中午。
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不到四十八小时。
运输机关闭舱门,开始滑行。
沈兰心透过舷窗,看着下方逐渐远去的江城。这座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此刻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暗红色天光下——那是全球失控的净化塔共同造成的污染。
她不知道这次离开,还能不能回来。
不知道四十八小时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但她知道,必须去做。
因为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飞机爬升,穿过云层。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高空,那颗血红色的月亮,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大,都要近。
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注视着这个正在滑向终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