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紘原本正闭着眼,惬意地等着丫鬟来给他按摩,好舒缓一日的疲惫。
等听到大娘子说的话,周遭伺候的人都退了个干净,不由得疑惑地睁开眼,看向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坐在对面的王若弗。
“这是怎么了?”盛紘微微支起身子,语气带着几分不解与被打扰的不悦,“好端端的,怎么把人都撵出去了?”
王若弗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盛紘身旁坐下,目光直视着他,语气沉重地开口:
“官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关系重大,你……你可千万要稳住心神,别动气。”
盛紘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心下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又重新懒洋洋地靠回去,半阖着眼,漫不经心地道:
“嗯?能有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如临大敌?说吧,我听着呢。”
他久在官场,自认见过风浪,觉得后宅妇人之间,无非是些鸡毛蒜皮、争风吃醋的琐事。
王若弗见他这副浑不在意、甚至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心头那股因掌握秘密而生的压抑的愤怒,竟奇异地转化成了一丝隐秘的、带着报复性的畅快。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当他那个平日颇受偏袒的女儿的丑事被揭穿时,他脸上将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看他还能如何再护着林栖阁那个贱人生的女儿!
“今日我去玉清观进香,”王若弗压低了声音,却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刘妈妈瞧见墨兰身边的贴身丫鬟云栽,鬼鬼祟祟地去了后院一处极僻静的厢房。
刘妈妈不放心,跟过去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便推门进去瞧了一眼……
你猜怎么着?我去看了,那屋子里头,真是好大一张床……”
她越说声音也越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种揭露丑闻的兴奋与尖锐,目光紧紧锁在盛紘脸上。
待她还未说完,就见盛紘原本慵懒的神情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微缩,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王若弗见他变色,心中冷笑,正待继续,却听盛紘强压着怒意,沉声道:
“不过是个胆大包天、不知廉耻的贱婢!
竟敢借主子之名行此苟且之事,这等祸害,还留着她做什么?
立刻捆了,寻个由头远远发卖出去,没得污了盛家的清誉!”
王若弗愣了一瞬,从袖中拿出一物,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官人,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她将此物递到盛紘眼前。
盛紘定睛一看,却猛的浑身一震,如同被惊雷劈中,瞬间坐直了身子,失声惊道:
“这……这是墨儿的簪子,怎会在你这里?”
“我怎么会有?”王若弗见他认出,语气带着愤怒与嘲讽,“我原也是不信的,
可等亲自去了那房里,就在那张床榻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
官人,你现在还觉得,那日去的,仅仅是个女使吗?”
盛紘死死盯着那支簪子,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沌。
他下意识地反驳:
“不……不可能!
墨儿这段时间明明乖巧懂事,安分守己,怎会……”
可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哽住了。是啊,墨兰近来的确像是换了个人,安静乖巧得反常。
原先他只当是女儿长大了,懂事了,难不成,这突如其来的“乖顺”,背后隐藏着更大的不安分?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王若弗见他这副如遭雷击、哑口无言的模样,虽是意料之中,但亲眼见到丈夫为另一个女人的女儿如此失魂落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酸,心里替自己的女儿泛起一阵委屈。
她强压下复杂的情绪,将刘妈妈之前的猜测和今日费心打探来的消息和盘托出:
“……我已使人悄悄打听过,忠勤伯爵府的吴大娘子近来很少去玉清观,可她家那位六郎梁晗,却是那观里的常客,近日来隔三差五便去!”
这番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盛紘颓然向后靠去,脸色灰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
“你……你派人给我死死盯住林栖阁那边!
若她……若她下次再敢借口出门,尤其是去玉清观,立刻让信得过的下人,悄悄跟上去,若是进了那院子……就给我把院子前后围死了!
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消息若有半分泄露,我唯你是问!”
王若弗见他终于拿出决断,心中稍定,连忙表态:
“官人放心,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岂会不知?
若这丑事传扬出去,我们盛家所有的女儿,华兰、如兰,包括明兰,就都别想做人了!
便是为了她们,为了盛家的脸面,我也会把这口气死死咽下去,妥善处理,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说着,她想起女儿们的未来可能因此事受辱,眼角不禁滑下一滴泪水。
盛紘见她落泪,又想到此事若处理不当的严重后果,心中也是百感交集,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将王若弗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一刻,夫妻二人倒是难得地同仇敌忾,为了盛家的声誉,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
这日过后,盛府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
山月居内,阳光正好。
墨兰命人在庭院一株老海棠树下安置了一张新做的藤制躺椅,此刻正悠闲地躺在上面,微闭着眼,享受着暖阳。
她手中握着一柄绣着兰草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
云栽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手里拿着另一柄更大的绢扇,轻轻为墨兰扇着风。
她犹豫了许久,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终于还是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姑娘,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说吧。”
墨兰并未睁眼,声音懒洋洋的。
“昨日……昨日奴婢在路上碰见了刘妈妈,刘妈妈叫住奴婢,问起奴婢前几日去玉清观是求了什么,说是在玉清观里见过奴婢。”
云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墨兰闻言,缓缓睁开眼,侧过头看向一脸紧张的云栽,目光平静:
“那你是怎么回她的?”
“奴婢谨记姑娘的吩咐,只说是去为姑娘祈福求签去的。”
云栽连忙答道。
“这就对了。”
墨兰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伸手亲昵地捏了捏云栽的脸颊,又从小几上的果盘里拣了一个最大的果子递给她,“好云栽,做得很好。不必担心,万事有你姑娘我在前头顶着呢。”
云栽接过,却没什么心思吃,仍是忧心忡忡:
“奴婢不怕受罚,只是担心姑娘您。
那支簪子……真的没关系吗?
万一……”
墨兰重新躺回去,目光投向湛蓝如洗的天空,团扇轻轻遮在额前,语气带着淡然与笃定:
“放心,那个一心想要算计的人……是不会得逞的。”
原身命运线里那个将她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死结,眼看,就要被亲手解开了。
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弦在悄然绷紧,等待着最终揭晓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