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盛府后门悄然驶出一辆青帷小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细微的声响,径直往玉清观方向去了。
而此时,林栖阁内,熏香袅袅。
林噙霜正对镜描画眉梢,却见女儿墨兰穿着一身月白素纹襦裙,发髻简单,通身上下只簪了支素银簪子,神色平静地走了进来。
这般早过来,且打扮得如此清淡,倒让林噙霜心下有些纳罕。
“墨儿?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林噙霜放下眉笔,转身拉过女儿的手,关切地问道。
墨兰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丫鬟,只留周雪娘在门口守着。
她拉着林噙霜在内室榻上坐下,目光沉静,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
“小娘,有人知道了。”
林噙霜一时没反应过来:
“知道?知道什么?”
“知道女儿之前……私下去玉清见解梁六郎的事。”
墨兰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林噙霜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榻上站起身,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仿佛那隐秘的墙角也生了耳朵。
确认院内无人,她才抚着胸口缓缓坐下,强自镇定道:
“不……不可能!那、那不过就那一次,而且极为隐秘,怎么会……”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墨兰语气依旧平静,“所以这段时间,我才会时不时让云栽带着面纱,去玉清观走动,就是为了迷惑那双在暗处盯着我们的眼睛。”
林噙霜闻言,更是惊疑不定:
“你不过是闺阁女儿,谁会费这般心思盯上你?莫非……”
她脑中闪过大娘子那厌恶的模样,却又觉得她未必有这等手段和胆量。
墨兰抬起眼,目光直视林噙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所以我之前才会问小娘,您过去究竟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不能得罪的人,或是……握有什么人的把柄。只是小娘你不愿明言。”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林噙霜耳边炸响。
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厉声否认:
“不可能!她……她怎么会知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失言,慌忙掩住嘴,眼中充满了恐惧。
墨兰见她这般情状,心下微松,林噙霜只要说出口,那么这样就能不暴露自己本就知晓内情了。
她轻声道:
“如若不然,对方又何必处心积虑,设下如此环环相扣的局来算计我们母女?”
“算计?什么算计?”
林噙霜又是一惊,抓住墨兰的手急问。
可墨兰却不再解释,只是垂下眼眸,纤长的手指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姿态从容。
放下茶盏,她看向坐立难安、几乎要崩溃的林噙霜,语气淡漠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小娘,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您只需记住一点,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别人问起什么,那桩旧事,您咬死了不能认。
至于其他的……就等爹爹和大娘子从玉清观‘抓奸’回来再说吧。”
“墨儿?!你……”
林噙霜震惊地望着女儿,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眼前的墨兰,神色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那双酷似自己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任性,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她唇瓣轻颤,想要辩解,想要问清楚她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是如何知道的,可看着墨兰那笃定得令人心寒的模样,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林噙霜从最初的惊慌,到后来的茫然,最终,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厉渐渐取代了不安。
无论如何,她总有把握能挽回盛紘的心,这么多年,她不是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吗?
只要咬死不认,只要还能见到紘郎……
约莫午时刚过,盛紘身边的心腹小厮来到了林栖阁,神色恭敬却透着疏离:
“四姑娘,主君请您去葳蕤轩一趟。”
林噙霜心头一跳,急忙问道:
“只叫了四姑娘?主君可曾唤我前去?”
小厮垂首答道:
“回林小娘的话,主君只吩咐请四姑娘。”
墨兰闻言,从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对林噙霜道:
“小娘放心,我去去就回,您不必担心。”
她刚欲转身离去,衣袖却被林噙霜死死拽住。
回过头,只见林噙霜已是泪眼婆娑。
她本就生得娇柔妩媚,此刻眼中含泪,欲落不落,更是显得楚楚可怜,只怕不论是谁见了都要心生怜惜。
她哀声道:“墨儿,你不能一个人去,我和你一起……”
墨兰心中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轻轻拍了拍林噙霜紧抓着自己的手,低声道:
“小娘多心了,您安心在林栖阁等候消息便是。”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放心,一切有我。”
不待林噙霜再说什么,墨兰轻轻却坚定地抽回了手,转身跟着小厮走出了林栖阁。阳光照在她素雅的衣裙上,背影挺直,无半分怯懦。
而此时葳蕤轩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盛紘面沉似水,与端坐上首、手持佛珠闭目不言的盛老太太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威压。
大娘子王若弗坐在下首,脸色铁青,胸膛因怒气而微微起伏。
堂下,跪着的正是丫鬟云栽。
她发髻微乱,脸上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但腰背却挺得笔直。
“贱婢!事到如今,你还敢嘴硬!”
王若弗率先沉不住气,猛地一拍茶几,厉声喝道,“若再不从实招来,是受了谁的指使,在那污秽之地行那等不知廉耻之事!
也不必发卖出去了,我今日就直接叫人将你拖出去打死算完!”
她之所以如此疾言厉色,实在是因为今日在玉清观的那一幕,让她至今心绪难平。
当他们按照计划,眼睁睁看着那个戴着面纱、身形与墨兰极其相似的人悄然进入那处僻静小院后,立刻派人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盛紘怒不可遏,一脚踹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房门,正要开口怒骂那“伤风败俗”的女儿,却见屋内那女子被巨响惊吓,猛地回头——虽然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仅露出的那双眼睛,他就知道,那绝非是墨兰。
盛紘当场愣住。
而随后赶到的王若弗,听到那女子脱口而出的惊呼声,更是觉得不对,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扯下了对方的面纱!
面纱下,赫然是云栽那张脸,只是脸颊上不知为何起了些红疹,看起来有几分骇人。
王若弗倒吸一口凉气,满腔的怒火生生被这意外的变故吓退了三分,又惊又怒:
“怎么是你?!”
云栽似乎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慌忙跪下行礼,声音还带着颤,却清晰地说道:
“回大娘子,奴婢……奴婢是来此为四姑娘祈福的。
因脸上起了疹子,怕冲撞神明,才戴了面纱……”
王若弗哪里肯信这番说辞,只觉得是被这主仆二人耍了,当即吩咐带来的粗使婆子将云栽捆了,堵上嘴,秘密押回了盛府。
回到葳蕤轩,审问云栽,她却一口咬定是去为四姑娘祈福。
更让盛紘和王若弗气极的是,这丫鬟话里话外,竟隐隐将此事牵扯到了六姑娘明兰身上,说什么“我们姑娘知道六姑娘的谋划,故让奴婢去祈福求平安。”
盛紘一听牵扯到明兰,心下更乱,又顾忌老太太,这才立刻派人去寿安堂将情况禀明,请了老太太过来坐镇。
正当堂内气氛僵持,云栽咬紧牙关不松口,盛紘面色阴沉,王若弗怒火中烧,老太太捻动佛珠不知在想些什么之时,门外丫鬟通报:
“四姑娘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投向了门口。
只见墨兰神色平静,步履从容地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她目光快速扫过堂上端坐的三人,又落在了跪在地上、却背脊挺直的云栽身上,最后,她缓缓屈膝,向着上首行礼,声音清越平静:
“女儿给祖母请安,给父亲、母亲请安。”
三堂会审的帷幕,随着她的到来,正式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