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沟的田垄上,晨露还挂在土豆秧的叶子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三个月的风霜雨雪仿佛都沉淀在了泥土里,此刻被一片沉甸甸的期待覆盖——田地里的土豆秧已经枯黄,饱满的果实正藏在地下,等着被唤醒。
沈青站在田埂中央,手里握着一把特制的小锄头,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有衣衫渐显整洁的流民,有帮忙劳作的士兵,还有蹦蹦跳跳的孩子。大家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久违的舒展,眼里映着田垄的轮廓,像是在看藏着珍宝的密室。
“三个月前,我们在这里播下的不只是种子。”沈青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是活下去的指望,是安稳的念想。”他弯腰,将锄头轻轻插进泥土,再往后一扳,一串圆滚滚的土豆应声翻出,裹着湿润的泥土,像胖娃娃似的挤在一起。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孩子们率先冲了过去,蹲在田边数着土豆的个数,小手在泥里扒拉,笑声脆得像铃铛。
“挖!”沈青一声令下,锄头入土的声音此起彼伏。流民们熟稔地挥动工具,士兵们也放下姿态,跟着一起劳作。沈青放下锄头,走到一个正在忙活的老婆婆身边——正是三个月前在窝棚区给孩子擦脸的那位。她手里的小锄头用得很顺,身后的篮子已经装了半满。
“大娘,身子好些了?”
老婆婆直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土,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托将军的福,好利索了!这土豆真顶饿,俺家娃也长肉了。”她指着不远处追蝴蝶的小男孩,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您看,能跑能跳了!”
沈青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褂,气色红润,完全看不出当初瘦骨嶙峋的样子。他点点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温热而踏实。
李朔扛着满满一筐土豆走过来,额头上的汗珠滚进衣领,却笑得开怀:“将军,您看这颗!比拳头还大!”
沈青接过那颗“巨无霸”,掂量了一下,递给旁边的孩子:“送你了,算今天的彩头。”
孩子抱着土豆,脸埋在上面蹭了蹭,奶声奶气地喊:“谢谢将军!”
田垄间,沈青走走停停,看着人们忙碌的身影——曾经麻木的眼神如今闪着光,粗糙的手在泥土里翻动,却透着一股子劲儿。有人在哼着不成调的歌,有人互相打趣着比赛谁挖得多,连空气里都飘着泥土混着果实的清香。
他走到田边的高台上,看着这片曾经荒芜、如今充满生机的土地,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些蜷缩在窝棚里的身影。那时的三道沟,只有风的呜咽;而现在,锄头碰撞的闷响、孩子们的笑闹、人们的谈笑声,交织成了最鲜活的乐章。
“今天的收获,人人有份。”沈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土地从不会辜负付出,就像日子,只要肯往前奔,总会甜起来。”
人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比任何时候都响亮。有人举起手里的土豆欢呼,有人红了眼眶——他们终于相信,那些在苦难里播下的种子,真的能长出希望。
夕阳西下时,晾晒土豆的架子排满了空地,金黄的光洒在上面,像给每一颗果实镀了层金边。沈青站在高处,看着忙碌的人们,看着孩子们围着堆成小山的土豆转圈,忽然觉得,所谓守护,不只是挥刀相向,更是让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笑着收获自己种下的果实。
这或许,就是比胜利更珍贵的东西。
三道沟的夜色比关内浓得多,土豆晾晒场的火把刚熄了一半,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划破寂静。飞虎营的斥候勒马停在营门,甲胄上还沾着夜露,声音带着未散的急促:“将军!三道沟十里外的黑风口,发现大批骑兵!约有三百余骑,正往这边移动,看不清旗号!”
沈青刚在临时搭建的帐内核对完丰收账目,闻言立刻起身,腰间的佩刀“呛啷”出鞘:“赵虎,带缇骑守住营门和粮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李烈!”他转向帐外,“飞虎营全体集合,带足弓箭和短刀,随我去前沿探查!”
“得令!”李烈的回应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营地内响起甲叶碰撞的脆响和整齐的脚步声——飞虎营的士兵们早已习惯了夜间紧急集合,动作快得惊人。
沈青翻身上马,五十名缇骑亲卫紧随其后,与迅速列阵的飞虎营汇合。五千人的队伍在夜色中如一条黑色长龙,悄无声息地往黑风口方向移动,马蹄裹着麻布,只留下轻微的踏地声。
“斥候队再探!”沈青对领头的斥候队长道,“务必查清对方来路、旗号、携带的兵器,注意隐蔽,别打草惊蛇。”
斥候队长领命,带着十名精锐消失在夜色里,像融入黑暗的蝙蝠。
队伍在距离黑风口三里的山坳停下。沈青登上一处制高点,借着朦胧的月光,隐约看到黑风口的方向有火光闪烁,还能听到模糊的马蹄声,却辨不清具体情形。
“将军,这些人来者不善。”李烈站在他身边,压低声音,“三百骑兵,若是北狄残部,不该这么明目张胆;若是官府兵马,按规矩该提前通报……”
沈青点头,手指在马鞍的护手上轻轻敲击:“不管是谁,敢闯三道沟,就得让他们付出代价。飞虎营分成三队,左路去东侧的断崖设伏,右路绕到西侧的密林,中路随我正面牵制,听我号令行事。”
正部署间,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斥候队长回来了,脸上带着风霜,声音嘶哑:“将军,查清了!不是北狄,也不是官府兵马,是草原马匪!”
“马匪?”沈青皱眉。
“是!”斥候队长递上一块捡来的破旧甲片,上面刻着模糊的狼头印记,却不是狼牙营的制式,“他们穿的甲胄乱七八糟,有北狄的皮甲,也有中原的铁甲,旗号更是没有,看样子是一群散兵游勇凑成的。抓了个落单的马匪审问,说是草原内乱打得厉害,不少部落被打散,残兵没了活路,就聚在一起当马匪,专抢流民和小股商队。”
李烈恍然大悟:“难怪看着乱糟糟的!这些人没了根基,就是一群饿狼,见三道沟有灯火,怕是想过来抢粮食!”
沈青眼神一冷:“抢粮食?他们找错地方了。”他对斥候队长道,“马匪的阵型如何?有没有携带攻城器械?”
“没有器械,就是骑兵,看样子很疲惫,马匹也瘦,像是跑了很久。”
“好。”沈青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一群疲惫的饿狼,正好让他们尝尝飞虎营的厉害。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行事,等他们进入山坳,左路放火箭烧他们的后队,右路用滚石堵死退路,中路正面冲击,记住——留三十个活口,我要问清楚草原内乱的详情。”
“是!”
飞虎营的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借着夜色和地形隐蔽。沈青勒马立于中路阵前,望着黑风口的方向,那里的火光越来越近,马蹄声也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马匪们粗野的呼喝声。
“来了。”李烈低声道。
沈青握紧了刀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刀。他想起三道沟里晾晒的土豆,想起那些刚刚看到希望的流民,想起孩子们抱着土豆时的笑脸——这些马匪想毁掉的,正是他拼尽全力守护的东西。
“准备——”沈青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开,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山坳两侧的黑暗里,飞虎营的士兵们搭弓上箭,握紧了手中的刀。远处,马匪的先锋已进入山坳,他们毫无防备,还在互相调笑,浑然不知自己已踏入了天罗地网。
沈青看着时机差不多,猛地举起长刀,向前一挥:“动手!”
刹那间,火箭如流星般划破夜空,点燃了马匪后队的马鞍和行囊;滚石从两侧山崖砸下,堵住了退路,马匪阵中顿时响起惨叫和惊惶的呼喊。中路的飞虎营士兵们如猛虎下山,齐声呐喊着冲锋,长刀劈砍的脆响与马匪的哀嚎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
沈青一马当先,刀光闪过,将一个试图反抗的马匪斩于马下。他看着那些惊慌失措的马匪,心里没有丝毫怜悯——对这些趁乱作恶的败类,仁慈就是对无辜者的残忍。
战斗很快结束。三百马匪被飞虎营全歼,俘虏了三十余人,缴获战马百余匹,还有一些抢来的财物。沈青让人将俘虏押到面前,月光下,那些马匪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恐惧。
“说!草原内乱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多少这样的马匪?”沈青的声音像淬了冰。
俘虏们不敢隐瞒,七嘴八舌地说着——草原上的几大部落为了争夺水源和草场,已经打了半年,不少小部落被吞并,残兵要么投靠大部落,要么就成了马匪,像他们这样的队伍,少说还有十几股,四处流窜劫掠。
沈青听完,心里沉了沉。草原内乱看似与雁门关无关,却滋生出这么多马匪,无疑是新的隐患。
“把俘虏押回三道沟,严加看管。”沈青对李烈道,“飞虎营轮流值夜,加强警戒,尤其是粮仓和土豆晾晒场,绝不能再出纰漏。”
“是!”
回营的路上,夜色依旧深沉,但沈青知道,三道沟的安宁,又多了一层保障。他望着远处营地的灯火,那里,流民们大概还不知道刚刚发生的凶险,依旧在睡梦中期待着明天的收成。
守护这份安宁,或许比对抗北狄更琐碎,却同样重要。沈青握紧了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北狄、马匪,还是乱世里的任何风雨,他都会挡在前面,护着这片土地,护着这些好不容易看到希望的人们。
天色将明时,三道沟的第一缕炊烟升起,与晨雾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