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壳破裂度17%！正在快速上升！”林薇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近乎尖叫，“指挥官，你们必须立刻出来！时空泡撑不过三十秒了！”
苏映雪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龟裂。那些刚刚恢复光亮的墙壁重新开始闪烁，能量导管发出刺耳的过载尖啸。整个枢纽大厅像一艘正在沉没的船，每一秒都有更多的结构崩塌。
“反向传送需要多久启动？”她一边问，一边将龙战从固定架上解下来。他的身体软得像一摊泥，全靠她的支撑才没有倒下。
“最少十二秒！但前提是能量稳定——”陈磊的声音从工程组频道传来，同样充满绝望，“现在时空泡内部的能量彻底紊乱，怀表根本锁定不了稳定坐标！强行传送可能会把你们撕成碎片！”
苏映雪看了一眼怀表。表壳内的齿轮在疯狂旋转，试图在暴走的能量流中找到一个稳定的锚点，但每一次锁定都被下一秒的能量冲击打乱。
倒计时：00:07。
七秒。
“指挥官，还有一个办法！”陈磊突然说，“我们可以在外部用基石号的主炮轰击时空炮的薄弱点，人为制造一个能量缺口！你们可以从那个缺口强行冲出来！但时机必须精准到毫秒级，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缺口只会存在不到两秒。”陈磊的声音在颤抖，“两秒内，你们必须完成从内部到外部的跨越。如果错过……就会被困在正在崩塌的时空结构里，永远消失。”
苏映雪低头看向怀里的龙战。他的眼睛半睁着，显然听到了通讯内容，但已经虚弱到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传递信息。
那是“不要管我，你自己走”的眼神。
她读懂了。
“闭嘴。”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对龙战说，还是对自己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然后她接通舰队频道，声音冷静得可怕：
“陈磊，计算轰击坐标。林薇，通知‘暗影’小队，全力拦截‘窃影’的后续攻击，哪怕用船身去挡也要为我们争取时间。所有人听好——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收到！”
“收到！”
“收到！”
回应声从各个频道传来，没有一丝犹豫。
倒计时：00:05。
五秒。
“坐标计算完成！”陈磊报告，“轰击点：时空炮北纬37度，东经128度，深度零点三公里！预计缺口宽度……只有四米！你们必须精准通过！”
四米。在崩塌的时空结构中，穿过一个四米的缺口，还要带着一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人。
“收到。”苏映雪说，“开始倒计时。”
她将龙战背在背上，用背心式维生系统自带的固定带将他牢牢绑住。然后她举起怀表，让表壳完全打开，露出内部的晶体。这一次她没有引导能量，而是直接对晶体下令：
“最大功率输出，构造临时能量护盾。目标：保护两人穿越时空乱流。”
晶体发出抗议般的嗡鸣——这种用法会严重损耗它的核心结构。但苏映雪没有理会。她咬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血滴在晶体表面。
那是适配体的血。
晶体瞬间安静下来，然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些光芒在她和龙战周围形成了一层致密的金色护盾，像一颗悬浮在崩塌大厅中的茧。
“指挥官，三秒后轰击！”陈磊喊道，“三——”
苏映雪开始冲刺。
“二——”
她冲向大厅北侧的墙壁——那里不是出口，但她知道，在轰击发生的瞬间，那个位置的时空结构会最脆弱。
“一——轰击！”
基石号主炮的能量束贯穿虚空，精准命中时空泡外壳。
在命中的那一刻，整个时空泡像一颗被锤击的玻璃珠般炸开无数裂痕。而在轰击点，一个刺目的能量缺口被强行撕开，宽度刚好四米，边缘是疯狂跳动的时空乱流。
缺口外，是虚空。
是基石号。
是家。
苏映雪没有任何犹豫，背着龙战，一头冲进了那个缺口。
护盾与时空乱流接触的瞬间，发出了像一千把刀刮玻璃的刺耳尖啸。她能感觉到护盾在剧烈震颤，能感觉到晶体在疯狂消耗能量，能感觉到怀表在她手中发烫到几乎要熔化。
但她在前进。
一米。
两米。
三米——
就在即将冲出缺口的瞬间，她听见了背心式维生系统发出的警报。
不是能量不足。
是龙战的生命体征在急剧下降。
“侵蚀残留反扑！”医疗组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指挥官，他体内还有10%的‘影’没有被彻底净化！现在那些残留物在疯狂反扑，试图最后一搏！必须立刻注射神经稳定剂，否则他的神经系统会在三十秒内彻底崩溃！”
苏映雪低头看了一眼腕带终端。上面显示着龙战的实时数据——心跳在骤降，血压在飙升，脑波图乱得像一团乱麻。
而神经稳定剂……
在她的口袋里。
那枚剩下的注射器。
但要注射，她就必须停下来，必须解开固定带，必须将龙战放下来，必须找到静脉——
那就意味着错过缺口。
错过这唯一的生路。
“指挥官！”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缺口开始收缩了！还剩一点五秒！”
一点五秒。
停下，注射，错过缺口，死。
继续前进，冲出去，龙战可能死在路上，也可能变成植物人。
苏映雪在这一刻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任何减速，继续向缺口冲刺。但在冲刺的同时，她做了一件事——
她用牙齿咬开了注射器的保护盖。
然后用左手——那只没有拿怀表的手——反手摸向背后，凭着记忆和触感，找到龙战颈侧静脉的位置。
隔着护盾。
隔着战术服。
隔着背心式维生系统。
隔着一切障碍。
她将注射器扎了下去。
不是完美的静脉注射——针头可能偏了，剂量可能不准，注射速度可能过快。
但她没有时间调整了。
缺口收缩到了三米。
两米——
“注射完成！”医疗组的声音充满震惊，“老天，您是怎么——”
苏映雪没有回答。她已经冲到了缺口边缘。护盾与时空乱流的摩擦达到了极限，晶体发出的光芒开始黯淡，怀表的表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最后一米。
她纵身一跃。
护盾在跃出缺口的瞬间彻底碎裂。晶体发出一声哀鸣般的嗡响，然后彻底沉寂。怀表的齿轮停止了转动，表壳上的裂痕像蛛网般蔓延。
但她出来了。
她和龙战一起，冲出了正在崩塌的时空泡，冲进了虚空。
冲进了基石号早已等在那里的接应光束。
重力重新作用在身上时，苏映雪几乎跪倒在地。但她强迫自己站直，因为龙战还绑在她背上。
“医疗组！立刻接管！”她吼道。
早已待命的医疗队冲进传送室。他们快速解开固定带，将龙战平放在悬浮担架上，生命维持系统立刻连接。周医生一边检查龙战的瞳孔反应，一边快速下令:
“静脉通路建立！神经稳定剂持续输注！准备脑部扫描！”
苏映雪想跟上去，但她的腿突然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林薇及时扶住了她。
“指挥官！您——”
“我没事。”苏映雪推开她，但声音里的虚弱出卖了她，“药效过了而已。带我去医疗舱，我要看着他。”
“可是您也需要——”
“林薇。”苏映雪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某种不容置疑的东西，“带我去医疗舱。这是命令。”
林薇咬了咬嘴唇，最终点头:“是。”
医疗舱里一片忙碌。
龙战躺在中央的治疗台上，身上连接着十几根管线和感应贴片。各种仪器在他周围闪烁，发出规律的嘀嗒声。周医生正盯着主屏幕上的数据流，眉头紧锁。
“怎么样？”苏映雪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了。”周医生没有回头，“神经稳定剂起了作用，侵蚀残留的反扑被暂时压制。但是……”
她顿了顿。
“但是什么？”
“但是他的神经系统有严重创伤。”周医生终于转过身，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担忧，“‘影’的侵蚀不仅仅是能量层面的，它还会留下某种……‘印记’。就像病毒在细胞里留下的基因片段。即使侵蚀被清除了，那些印记依然存在。”
苏映雪的心沉了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现在还不确定。”周医生说，“可能是永久性的神经功能障碍——运动能力受损、记忆缺失、认知障碍。也可能是更糟的……”她犹豫了一下，“‘影’的印记可能会在某些条件下重新激活，导致二次侵蚀。”
“有办法清除吗？”
“目前没有。”周医生摇头，“我们对‘影’的本质了解太少了。楚风博士当年的研究或许有线索，但那些资料大部分都遗失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密切监测，防止情况恶化。”
苏映雪走到治疗台边，低头看着龙战。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至少有了血色。胸膛随着呼吸平缓起伏，眼睛紧闭，像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那些曾经缠绕在他身上的黑色丝线已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治疗服和医疗管线。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他的手背。
还是温的。
还是活的。
三年来，她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触碰到他，而不是隔着屏幕，隔着数据，隔着那层该死的水银球外壳。
“指挥官。”林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窃影’舰队……撤退了。”
苏映雪没有回头:“损失情况？”
“‘暗影’小队损失一艘护卫舰，重伤两艘。基石号轻微损伤。敌方……”林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敌方主力舰被时空泡崩塌的余波击中，重伤逃离。侦察编队全灭。”
“时空泡呢？”
“彻底崩塌了。”林薇说，“‘影’的威胁……应该解除了。枢纽系统在我们离开前已经完成重启，自动启动了净化程序。现在那片区域只剩下正常的空间结构，还有一点能量残余。”
苏映雪点点头。她最后看了一眼龙战，然后转身。
“召集所有高级指挥官，一小时后在会议室开会。”她说，“我们需要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方向。另外，通知工程组，全力修复怀表。那东西是我们对抗‘影’的最后希望，不能丢。”
“是。”
林薇离开了。周医生也带着医疗团队暂时退出了主治疗区，只留下监控仪器还在规律地闪烁。
医疗舱里终于安静下来。
苏映雪重新走回治疗台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她握住龙战的手，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微弱但稳定，像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火种。
“你做到了。”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你真的撑到了最后。”
龙战的手指动了动。
苏映雪屏住呼吸。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起初是迷茫的、失焦的，然后逐渐清晰，最终锁定在她脸上。
“映雪……”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们……出来了？”
“出来了。”苏映雪握紧他的手，“我们都出来了。”
龙战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他试图坐起来，但身体完全不听从使唤。
“别动。”苏映雪按住他，“你的神经系统有创伤，需要时间恢复。”
“创伤……到什么程度？”龙战问，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惯常的那种冷静的探询。
苏映雪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实话。
“还不确定。可能有运动功能障碍，可能有记忆问题。另外，‘影’在你体内留下了某种‘印记’，有重新激活的风险。”
龙战沉默了。他的眼睛重新闭上，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积蓄力气。
“那……你呢？”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换了个问题，“你用了那支注射器，对吧？我感觉到……药物作用。”
“我没事。”苏映雪说，“药效过了，有点虚弱，但休息一下就好。”
“撒谎。”龙战盯着她，“高浓度神经兴奋剂和肾上腺素复合剂，我以前在特种部队用过。后遗症至少要持续一周，包括剧烈头痛、失眠、神经敏感。你现在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苏映雪确实感觉到了——太阳穴像被锤子敲击般的疼痛，视线边缘的细微扭曲，还有那种无处不在的、像电流爬过皮肤般的敏感。
但她不在乎。
“值得。”她说，“你活着，这就值得。”
龙战看了她很久。那双眼睛里有太多情绪在翻涌——感激，愧疚，还有某种更深沉的、她不敢去定义的东西。
“叶凌……”他突然说。
“她的意识残片在你发射信号前就消散了。”苏映雪说，“但她撑到了最后一刻。没有她，你撑不到我进来。”
龙战点点头。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水光，但很快消失了。
“还有其他人。”他说，“夜枭，楚风博士……还有所有为了这个任务牺牲的人。”
“他们不会白费。”苏映雪说，“枢纽修复了，‘影’的威胁解除了。接下来，我们要带着他们的那份，继续前进。”
“继续去哪里？”
苏映雪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已经布满裂痕、停止转动的怀表。
“去找到彻底清除‘影’印记的方法。”她说，“去弄明白‘引路人’文明到底发生了什么。去确保……这种威胁永远不会再出现。”
她顿了顿。
“然后，回家。真正的回家。”
龙战握紧了她的手——很轻微的一个动作，但对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已经是用尽全力。
“好。”他说，“我陪你。”
“不是你陪我。”苏映雪纠正他，眼泪终于再次滑落——但这一次是笑着哭的，“是我们一起。”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薇的声音响起:
“指挥官，会议时间到了。”
苏映雪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她最后看了龙战一眼:
“好好休息。我开完会就回来。”
龙战点了点头，眼睛重新闭上。
苏映雪转身离开医疗舱，脚步依然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她走过走廊，走过那些向她敬礼的船员，走过那些闪烁的设备屏幕。
她走向会议室。
走向舰队。
走向未来。
而在她身后，医疗舱的监控屏幕上，龙战的脑波图开始出现某种新的、从未记录过的波形。
细微，但规律。
像某种在沉睡中逐渐苏醒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