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主屏幕上，那条异常的脑波波形已经持续了十七分钟。
“不是癫痫波，不是缺血性波形，也不是药物反应。”周医生盯着屏幕，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旁边的年轻住院医生小心翼翼地开口：“会不会是‘影’的印记开始活动了？指挥官不是说……”
“如果是印记活动，波形应该是紊乱的、侵略性的。”周医生打断他，“但这个波形……太规律了。你看，每三点二秒一个完整的周期，振幅和频率都稳定得可怕。这更像某种……数据传输。”
“数据传输？”住院医生倒吸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传递信息？”
“我不知道。”周医生揉了揉太阳穴，“去把神经影像调出来，我要看实时的大脑活动图。”
影像很快出现在另一个屏幕上。龙战的大脑结构图清晰显示——大部分区域呈现正常的休眠状态，但在海马体和前额叶皮层，有几个微小的光点在规律闪烁。
那些光点的位置……
“对应长期记忆存储和高级认知功能区。”周医生喃喃道，“他在做梦？还是在……回忆？”
就在这时，治疗台上的龙战突然发出一声低吟。
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某种困惑的、像是从深水中浮起的声音。他的眼睛依然紧闭，但眼球在快速转动——典型的快速眼动睡眠期表现。
“脑波活动加剧！”住院医生惊呼，“所有认知功能区都在激活！老天，这种活跃程度已经超过清醒状态了！”
周医生立刻按下通讯器：“指挥官，请立刻来医疗舱。龙战上校的情况有变。”
---
会议室里，苏映雪正在听取关于“窃影”残部的追踪报告。
“他们撤退的路线很不寻常。”情报主管指着星图，“没有返回已知的据点，而是向‘灰烬星域’深处去了。那个区域我们之前从未深入探索过，因为能量读数一直处于异常状态。”
“有没有可能是另一个‘影’的巢穴？”陈磊问。
“可能性不大。”情报主管摇头，“根据龙战上校之前传回的数据，‘影’的核心寄生点就是枢纽系统。现在枢纽被修复并启动了净化程序，理论上‘影’的威胁应该已经解除了。除非……”
他顿了顿。
“除非什么？”
“除非‘影’不止一个源头。”情报主管说，“或者……‘窃影’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情报。”
会议室的门突然滑开，林薇快步走进来，俯身在苏映雪耳边低语了几句。苏映雪的脸色瞬间变了。
“会议暂停。”她站起身，“林薇，你来主持后续讨论。我有紧急情况需要处理。”
没等任何人回应，她已经冲出了会议室。
---
医疗舱里，气氛紧张得像绷紧的弓弦。
龙战依然躺在治疗台上，但情况已经和半小时前完全不同。他的身体在轻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而主屏幕上的脑波波形，已经变成了一团疯狂跳动的曲线。
“什么时候开始的？”苏映雪冲进舱门，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大概二十五分钟前。”周医生快速汇报，“起初只是规律性的异常波形，我们以为是正常神经修复过程。但十分钟前，波形开始剧烈变化，大脑活动程度超过了清醒状态的300%。我们尝试用镇静剂抑制，但完全无效——药物被他的神经系统直接代谢掉了。”
“代谢速度呢？”
“快得不可思议。常规剂量只能维持三十秒效果。”周医生指向另一组数据，“而且他的新陈代谢率、体温、心率都在异常上升。这不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指挥官。这是某种……强制性的激活。”
苏映雪走到治疗台边，低头看着龙战。他的眉头紧锁，像是在经历一场激烈的内心斗争。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温度高得不正常，手心全是冷汗。
“龙战？”她轻声呼唤，“能听见我吗？”
没有反应。
但就在这一刻，龙战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不是正常的、逐渐聚焦的睁开，而是像被某种力量强行撑开的——瞳孔扩大，眼白布满血丝，眼神空洞得可怕。他的嘴唇开始发出声音，起初是模糊的音节，然后逐渐清晰：
“坐标……锁定……错误……重新计算……”
“他在说什么？”周医生问。
苏映雪的心沉了下去。她认出了那些词汇——那是“引路人”文明的技术术语，是她在枢纽核心修复时，从怀表晶体中读取到的信息。
“不是他在说。”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人都听见了，“是‘影’的印记。那些残留物没有消失，它们……在读取他的记忆，在试图重新建立连接。”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龙战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而急促：
“警告——系统污染度超过阈值——启动强制净化协议——目标：全部生命体——”
“他在复述什么？”周医生脸色发白。
“枢纽系统的最后指令。”苏映雪死死盯着龙战的脸，“楚风博士在‘方舟’上留下的日志里提到过——‘影’不是外来的入侵者，是‘引路人’文明为了防止技术滥用而设置的‘强制净化程序’。但程序失控了，它开始把一切生命都判定为‘污染源’。”
龙战的身体突然剧烈痉挛起来。治疗台发出了警报——他的肌肉收缩力达到了危险值，再这样下去会造成骨折和脏器损伤。
“注射肌肉松弛剂！”周医生下令。
“没有用！”住院医生几乎要哭出来，“刚才试过了，完全无效！他的神经系统现在像一堵墙，任何药物都进不去！”
苏映雪咬了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摘下腰间那个已经停止转动、布满裂痕的怀表，将它贴在龙战额头上。
怀表毫无反应。
“晶体沉寂了。”陈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接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穿越时空乱流时消耗了太多能量，现在它就像一块普通的金属。”
“那还有什么办法？”周医生急道，“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苏映雪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怀表的核心是“秩序之芯”——那是“引路人”文明的最高科技产物，专门用来管理和控制“影”。但现在的怀表能量耗尽了，晶体沉寂了。
除非……
她睁开眼睛。
“除非给它充能。”她说。
“怎么充？”陈磊问，“怀表的能量来源是特殊的时空共振频率，我们至今没完全弄明白它的原理——”
“用我的血。”苏映雪打断他，“我是适配体。在枢纽核心时，我用自己的血激活了晶体。现在也可以。”
“指挥官，这太危险了！”周医生惊呼，“您刚刚经历了高强度神经兴奋剂的副作用，现在身体还在虚弱状态。如果再大量失血——”
“那就少量多次。”苏映雪已经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战术匕首，“只要能让晶体重新激活几秒钟，也许就能压制印记的活动。”
她没有等任何人同意，就在自己左手掌心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涌出，滴在怀表表壳上。
起初毫无反应。
然后，在第五滴血落下时，怀表最细微的裂痕里，闪过了一丝微弱的金光。
“有效！”陈磊喊道，“但能量强度太低了！根本不足以——”
苏映雪没有停下。她将流血的掌心直接按在怀表上，然后用自己的意识去“推”——就像在时空泡里那样，去唤醒那颗沉寂的晶体。
剧痛。
不是物理的痛，是意识层面的撕裂感。她能感觉到怀表在疯狂抽取她的生命力，不是血液，是更深层的、作为“适配体”的那种特殊能量。视野开始发黑，耳朵里响起尖锐的鸣叫，但她咬紧牙关，继续输出。
“指挥官！您的生命体征在下降！”周医生惊呼，“快停下！”
但苏映雪充耳不闻。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表内部，集中在那个沉寂的晶体上。她能“看见”晶体表面开始浮现细微的光纹，能“感觉”到那些古老的齿轮在艰难地尝试重新转动。
然后——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怀表的表壳弹开了一条缝。
晶体露了出来，表面流动着微弱但稳定的金光。
“好了……”苏映雪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现在……把它贴在他额头上……”
陈磊接过怀表，小心翼翼地将其贴在龙战额头正中。晶体发出的金光开始渗入皮肤，像水渗进干涸的土地。
龙战身体的痉挛立刻减轻了。
那些疯狂的脑波波形开始平缓，心率、体温、新陈代谢率都在逐渐下降。他的眼睛重新闭上，呼吸变得平缓而深沉。
“压制成功了。”周医生盯着屏幕，长舒一口气，“但只是暂时的。印记没有被清除，只是被强制休眠了。一旦晶体能量耗尽，它们还会醒来。”
“晶体能量还能维持多久？”苏映雪问，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左手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
“从目前的消耗速度看……最多十二小时。”陈磊检查着怀表的读数，“而且这是最后一次了，指挥官。晶体结构已经严重受损，再激活一次就会彻底碎裂。到时候，我们就真的没有任何手段对抗印记了。”
十二小时。
苏映雪看着治疗台上重新陷入平静睡眠的龙战，看着那个贴在他额头上的、发着微光的怀表。
十二小时内，她必须找到彻底清除印记的方法。
否则……
“召集所有研究‘引路人’文明和‘影’的专家。”她说，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要知道所有相关的线索，所有的可能性，不管看起来多么荒谬。另外——”
她转向情报主管。
“我要知道‘窃影’撤退的精确坐标。他们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撤退，选择去‘灰烬星域’深处，一定有原因。找到那个原因。”
“是。”
“还有一件事。”苏映雪最后说，她的目光落在龙战脸上，“准备一艘最快的侦查舰。十二小时后，如果还没有找到方法……我要亲自去‘灰烬星域’。”
“指挥官！”林薇惊呼，“那太危险了！‘灰烬星域’的能量读数一直处于异常状态，我们的舰船在那里——”
“那就改装舰船。”苏映雪打断她，“用怀表残存的能量制造一个保护场。既然‘窃影’能去，我们也能。”
“但您的身体——”
“我的身体没问题。”苏映雪说，“现在，所有人，行动起来。我们没有时间浪费了。”
命令下达。医疗舱里的人群迅速散去，各自去执行任务。只剩下苏映雪和周医生，还有治疗台上沉睡的龙战。
周医生给苏映雪处理掌心的伤口，动作很轻，但语气很重:
“指挥官，您不能这样透支自己。适配体的能量不是无限的，您刚才的行为已经造成了神经系统的永久性损伤。再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死。”苏映雪平静地说，“我知道。但比起让他变成‘影’的傀儡，我宁愿死。”
周医生沉默了。她包扎好伤口，收拾起医疗器具，但在离开前，她停了一下。
“有句话我可能不该说。”她说，“但指挥官……爱一个人不意味着要为他牺牲一切。您还有舰队，还有责任，还有无数依靠您的人。”
“我知道。”苏映雪说，“所以我不会轻易去死。我会找到方法，让我们都活下来。”
周医生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离开了。
医疗舱重新安静下来。
苏映雪拉过椅子，在治疗台边坐下。她握住龙战的手——温度已经恢复正常，脉搏平稳有力。她看着他额头上那个发着微光的怀表，看着晶体内部那些缓慢流转的金色光纹。
十二小时。
她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梳理所有的线索。
楚风博士的研究。夜枭传回的数据。叶凌留下的情报。她在枢纽核心读取的信息。还有龙战刚才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强制净化协议”的碎片。
所有的碎片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
“影”不是敌人。
至少最初不是。
它是某种安全机制，某种保护措施。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失控了，扭曲了，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怪物。
那么，如果它不是敌人……
“也许我们可以和它对话。”苏映雪突然睁开眼睛。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疯狂。和“影”对话？那种纯粹由恶意和吞噬欲构成的能量集合体？
但仔细想想——龙战刚才复述的那些指令，那些清晰的、有逻辑的词汇。那不是混乱的嘶吼，那是系统的警告，是程序的执行语句。
如果“影”最初真的是某种程序……
那它就应该有源代码。
有逻辑。
有……沟通的可能。
苏映雪站起身，快步走向医疗舱的通讯终端。她接通了工程组:
“陈磊，我要你调取所有关于‘引路人’文明编程语言的资料。特别是关于‘安全协议’和‘强制净化程序’的部分。”
“指挥官，那些资料大部分都是残缺的——”
“那就把残缺的部分全部找出来。”苏映雪说，“另外，准备一台高精度的脑波解读器。我要尝试解读龙战大脑里那些印记传递的信息。”
“您是想……和印记对话？”
“不。”苏映雪说，“我是想弄明白，那些印记到底想说什么。也许它们不是在攻击龙战，而是在……求救。”
通讯另一端的陈磊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立刻去准备。”他最终说，“但指挥官，请答应我一件事——在尝试任何形式的‘对话’前，先让我做好安全隔离措施。如果那些印记真的能对外界做出反应……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答应。”苏映雪说，“另外，通知林薇，侦察舰的改装优先级提到最高。十二小时后，无论这边进展如何，我都要出发。”
“明白。”
通讯切断。
苏映雪走回治疗台边，重新坐下。她看着龙战平静的睡颜，看着他额头上的怀表发出的微光。
“再坚持一下。”她轻声说，“就快找到答案了。”
窗外的虚空中，繁星闪烁。
而在遥远的“灰烬星域”深处，“窃影”的残部舰队正在向某个未知的坐标集结。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