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转犁！我心中一震。这老汉不懂机械原理，却凭经验提出了后世才普及的设计思路。
“还有播种机！”赵德柱也凑过来，“现在撒种靠手，不均匀。要是能有个机器，把开沟、下种、覆土一次完成，那得多快！”
“收割机呢？”另一个老农插话，“麦收的时候，最怕下雨。要是能有台机器，一边割一边脱粒，直接把粮食装袋，那能抢回来多少粮食啊！”
七嘴八舌，越说越热闹。我让宣传科的小刘拿来纸笔，把这些想法一一记下。
后来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食堂变成了“农机需求研讨会”。有人提出要能拉石头的拖车，有人想要能抽水灌溉的泵机，甚至有人幻想能自动施肥的机器……
夜深了，人群才渐渐散去。我回到临时宿舍，却没有睡意。
第二天一早，全体大会在刚刚竣工的厂区广场召开。四千多人黑压压一片，站在初升的阳光下。
我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面前摆着个用铁皮卷的喇叭。深吸一口气，我开口了：
“同志们！昨天，咱们的星火-50试车成功了！”
台下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但是——”我提高声音，“成功不是终点，是新的起点！咱们的目标不是造出一台拖拉机，是造出十台、一百台、一千台！是让山西的每一个公社，都能用上咱们自己造的机器！”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从今天起，星火工业园要打一场‘三大战役’！”我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技术升级战——研发新一代四缸柴油发动机；第二，批量生产战——完成首批10台拖拉机下线；第三，配套开发战——研制适合山西地形的农机具！”
我顿了顿，让这些话沉入每个人心里。
“现在，我宣布分工安排！”
“技术科李明工程师，三天后带队前往洛阳第一拖拉机厂，学习考察，为研发四缸机做准备！临行前，要完成首批装配工人的培训，制定出拖拉机的生产工艺！”
李明在台下挺直腰板，大声回应：“保证完成任务！”
“刘永好厂长，全面负责厂区建设和生产组织！要在李工返回前，完成柴油发动机厂的建设！同时，统筹各零部件供应，确保生产不断线！”
刘永好举手：“明白！”
“至于配套农机具的开发，”我看着台下那些熟悉的面孔，“我提议，成立‘星火农机具研发小组’，由马保国、赵德柱、陈九四等十位有经验的老乡担任顾问，技术科派人配合，把大家的想法变成图纸！”
台下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
“俺？俺能当顾问？”马保国指着自己，不敢相信。
“对！就是您！”我对着他说，“您昨天说的翻转犁，是个金点子！咱们一起把它造出来！”
老汉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点头。
赵德柱激动地跳起来：“韩同志！播种机！俺那播种机的想法……”
“记着呢！”我笑道，“都记在本子上了！一个一个来，咱们慢慢实现！”
会议在激昂的气氛中结束。人群散开后，各自奔赴岗位——工地上，厂房建设继续提速；车间里，技术科开始制定培训计划；办公室内，刘永好已经铺开图纸，规划发动机厂的布局。
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筹钱。
接下来的三天，工业园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状态。
李明白天泡在车间，手把手教那30个年轻人装配技术。这些小伙子都是从工地上选的，平均年龄不到二十五，有初中文化，手脚麻利，最重要的是有股钻劲儿。
“这个螺栓要分三次拧紧，对角顺序，最后用扭力扳手检查！”
“活塞环的开口要错开120度，记住了！”
“装配完成要逐项自检，再互检，最后专检！质量是生命线！”
李明的嗓子很快喊哑了，但眼睛越来越亮。他看到这些零基础的年轻人，在短短三天里，已经能独立完成发动机的简单装配，那种成就感，比发表十篇论文都强烈。
另一边，马保国他们的“顾问团”也正式开工了。技术科腾出一间办公室，墙上挂满了大白纸，老农们用炭块在上面画着各种农具的草图。虽然歪歪扭扭，但意思明确。
“这个犁铧的角度得再大点，要不吃土浅！”
“播种机的排种轮，孔要开成葫芦形，这样种子不会卡住！”
技术员小王负责记录整理，听得一头雾水时，老农们就直接上手，拿树枝在地上比划，或者用泥巴捏出模型。
到了第三天，已经整理出七种农机具的初步需求：翻转犁、小麦播种机、玉米点播机、简易收割机、拖车、抽水机、喷雾器。
李明离开后的第七天，星火工业园迎来了真正的考验——柴油发动机的批量生产开始了。
宽敞明亮的发动机车间里，三十名青年工人被分成了六个小组，每组负责一个装配工段。按照李明临走前制定的工艺流程，整个发动机的装配被分解成二十一道工序：从缸体清洗、曲轴安装、活塞连杆组装，到缸盖装配、气门调整、附件安装，再到最后的整机调试。
“同志们，今天是咱们发动机车间第一次正式批量生产。”我站在车间前端的装配线起点，面前是六排整齐的工作台，“咱们的目标是——三天内，装配完成五台发动机，经过调试合格后，交付总装车间！”
工人们个个精神抖擞，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其实就是在原有衣服外面套了个粗布围裙，胸前缝着“星火”两个字。但他们站得笔直，眼神里透着紧张和期待。
“开始！”我一声令下。
第一道工序，缸体清洗。两名工人用煤油仔细清洗铸铁缸体的每一个油道、水套，再用白布擦拭干净。这道活看似简单，却要求极高——如果有砂粒或铁屑残留，进入发动机后就是致命的。
“刘师傅，你看这儿。”一个年轻工人指着缸体水道的一个角落，“好像有点铁锈。”
被称作刘师傅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钳工，是从太原机床厂借调来的。他凑近看了看，点头：“用细砂纸轻轻打磨，再清洗一遍。记住，缸体是发动机的骨架，一点马虎不得！”
“是！”
第二道工序，曲轴安装。这是技术含量最高的工序之一，需要三个人配合。一人负责吊装，一人负责测量，一人负责记录。
曲轴是从太重定制的，表面经过精密磨削，在灯光下泛着暗蓝色的光泽。吊装工人小心翼翼地将曲轴放入缸体的主轴承座，测量工立即用千分尺检查各道轴承的间隙。
“一道间隙0.03毫米，合格！”
“二道间隙0.035毫米，合格！”
“三道……等等！”测量工眉头一皱， “三道间隙0.05毫米，超差了！”
现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负责这道工序的小组长王大山赶紧过来，亲自测量。果然，第三道主轴承的间隙比设计要求大了0.015毫米。
“怎么办？”年轻工人有些慌张，“要返工吗？”
王大山沉吟片刻，转头问我：“韩组长，您看……”
我走过去，看了看测量数据，又看了看那根曲轴和缸体：“间隙确实偏大，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咱们的发动机设计时留了一定的安全余量。这样，先记录下来，这台发动机装配完成后，重点测试第三道轴承的温度和振动。如果超标，再拆开处理。”
“好！”王大山松了口气，在工序卡上认真记下：“3号发动机，三道主轴承间隙0.05毫米，待整机测试验证。”
一个小小的波折过去了，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随着装配的推进，问题一个接一个暴露出来。
第四道工序，活塞连杆组装。这需要将活塞销压入活塞和连杆小头，要求过盈配合，既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太紧了活塞销装不进去，太松了会造成异响甚至损坏。
第一台发动机的这个工序还算顺利，老工人用铜锤轻轻敲击，活塞销顺利就位。但到了第二台，问题来了。
“韩组长，这个活塞销……敲不进去！”一个年轻工人急得满头大汗。
我过去一看，活塞销和连杆小头的孔确实对得很正，但就是进不去。拿来千分尺测量，活塞销直径比孔径大了0.01毫米。
“尺寸不对。”我皱眉，“这批活塞销是哪里生产的？”
“太原标准件厂。”王大山翻看记录，“这是第二批货，第一批用在样机上没问题。”
“把剩余的活塞销都测量一遍。”我吩咐。
结果让人吃惊——抽检了二十个活塞销，有六个尺寸超差，最大的偏大0.02毫米。
“这是质量控制问题。”我对刘永好说，“必须立刻联系太原标准件厂，让他们派技术员来现场处理。另外，咱们自己得建立进厂检验制度，所有外购件，必须先检验，后使用。”
“我马上安排。”刘永好脸色凝重，“可是现在这六个活塞销怎么办？”
“手工修配。”我当机立断，“让咱们的老师傅用细油石，一点点把超差的部分磨掉。虽然慢，但能保证精度。”
两个老钳工领命而去，搬来工具开始手工修磨。这种活极其考验手艺，磨多了就废了，磨少了装不上。车间里响起沙沙的摩擦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半小时后，第一个活塞销修磨完成。测量，直径合格。试装，顺利装入。
“成了！”老钳工擦擦汗，脸上露出笑容。
“好样的！”我拍拍他的肩，“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刘厂长，你记一下，等这批活干完，咱们要开专题会，建立完整的质量管控体系——从原材料进厂，到工序检验，到成品出厂，每个环节都要有标准、有记录、有责任人。”
“明白！”
装配继续进行，但问题层出不穷。
第五道工序，缸盖装配时，发现两个缸盖螺栓的螺纹有损伤；第七道工序，安装机油泵时，发现接合面有轻微变形；第九道工序，调整气门间隙时，发现两个气门摇臂的硬度不够……
每一个问题，都需要现场分析、现场决策、现场解决。
原本计划的装配节奏被打乱了。第一天结束，只完成了一台半发动机的装配。而按照计划，此时应该完成两台。
晚上八点，我在车间办公室召开紧急会议。六个小组长、刘永好、几位老师傅，还有从上海来的两位内燃机专家，都到了。
“同志们，今天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我开门见山，“问题比预想的多。但这不是坏事——问题暴露得越早，咱们解决得越早，后续就越顺利。”
“韩组长说得对。”上海来的张专家推了推眼镜，“工业化生产就是这样，从单件手工到批量生产，必然要经历这个阵痛期。关键是找出问题的根源，系统解决。”
“我总结了一下，今天的问题主要分三类。”我在黑板上写起来，“第一，外购件质量问题，比如活塞销尺寸超差、螺栓螺纹损伤；第二，装配工艺不熟练，比如气门间隙调整，有的工人一次就能调好，有的调了三遍还不合格；第三，工序衔接不畅，经常出现上道工序做完，下道工序等零件的情况。”
王大山举手：“韩组长，还有个问题——人手不够。按照现在的工序划分，三十个人根本转不开。特别是精加工和调试工序，一个老师傅带两个学徒，但老师傅就那几个，学徒还跟不上。”
“这正是我要说的。”我点点头，“原来的三十人装配队，是按照单台装配的思路组建的。现在要批量生产，必须重新分工。我的想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