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亭”的大厅内。
汗臭味、血腥味、劣质草药的苦味,以及绝望发酵出的酸臭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此刻下城区的真实写照。原本宽敞的舞池现在挤满了简易担架,上面躺着断手断脚的黑帮混混、被烧伤的平民,还有因为吸入有毒废气而不断咳嗽的老人。
“水……给我水……” “我的腿!我的腿没知觉了!” “让开!别挡道!这里有个重伤员!”
埃利克忙得脚不沾地,他的魔力早已透支,只能靠灌下一瓶瓶苦涩的魔力药水来维持最基本的治疗术。莉莎和希尔维娅则在二楼警戒,防止有漏网的机铠冲进来。
而被众人刻意保护在吧台后面的夏洛特公主,此刻正缩在一个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干净的毛巾,却不知道该递给谁。
她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这些……都是她的子民。
是被她的父亲、被她的家族所统治,如今却被那个名为特斯拉的疯子像垃圾一样清理的子民。
“喂!那个小妞!”
一个粗鲁的吼声突然打破了夏洛特的呆滞。
担架上,一个浑身是血的鬣狗帮成员——正是之前想要绑架夏洛特换赏金的那个瘦猴混混,此刻正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他的半边身子都被机铠的光束烧焦了,剧痛让他失去了理智。
“你看什么看?!没见过死人吗?!”瘦猴混混痛苦地咆哮着,“妈的……如果不是那个狗屁皇帝软弱无能,老子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闭嘴!你想死吗?!”旁边的同伴想捂住他的嘴。
“老子都要死了还怕什么!”瘦猴一把甩开同伴,指着夏洛特那张虽然脏兮兮但依然能看出贵族气质的脸,突然像是认出了什么,眼中爆发出一股疯狂的恨意。
“我想起来了!”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声音嘶哑而尖锐:
“你是那个公主!那个皇室的小婊子!就是因为你们!就是因为你们这群只知道享乐的废物皇室!害我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这一声怒吼,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周围的难民和伤员们纷纷转过头,一道道目光汇聚在夏洛特身上。
那些目光里,是愤怒、怨毒、责怪,以及深深的失望。
“皇室的人?” “真的是公主?她怎么会在这里?” “就是他们害了我们!如果不是那个无能的皇帝……” “把她交出去!说不定机铠就会放过我们!”
窃窃私语声逐渐变成了嘈杂的指责声。在这个绝望的时刻,人们急需一个宣泄口,而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无疑是最好的靶子。
“不……不是的……我没有……”
夏洛特慌乱地摇着头,脸色苍白如纸。她想要解释,想要道歉,但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一点声音。
面对那一张张扭曲的、充满恨意的脸庞,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够了!”
正在给伤员包扎的帕秋猛地站起身,挡在了夏洛特面前,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众人。
“如果你们还有力气骂人,不如留着去骂外面的机铠。她是我的同伴,谁敢动她,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人群在帕秋的威慑下暂时安静了下来,但那种压抑的敌意依然在空气中涌动。
夏洛特看着帕秋宽厚的背影,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什么“旗帜”,什么“希望”,都是假的。
她只是个累赘。是个只会躲在别人背后、给别人带来麻烦的……废物。
“对不起……对不起……”
她捂着嘴,转身冲进了通往后厨的走廊,逃离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
【黑猫亭·后厨杂物间】
夏洛特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外面的嘈杂声、惨叫声、还有刚才那些人的指责声,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弱啊。”
一个冷漠、甚至有些刻薄的声音,突兀地在她头顶响起。
夏洛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艾洛丽亚正坐在高高的货架上,手里晃着一杯不知道从哪顺来的红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位吸血鬼真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挂着戏谑的笑,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里,此刻只有一种令人心寒的冷漠。
“哭完了吗?哭完了就让开,你挡着我拿番茄汁了。”
“艾洛丽亚姐姐……”夏洛特哽咽着,“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是挺没用的。”
艾洛丽亚毫不留情地点头,甚至还补了一刀。
“现在的你,除了会浪费空气和制造噪音之外,确实一无是处。哦,不对,你还会给帕秋大哥哥增加工作量,毕竟他还要分心保护你这个只会哭的瓷娃娃。”
“我……”夏洛特的心被狠狠刺痛了,她低下头,“我也想帮忙……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那就去学啊!”
艾洛丽亚突然把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红色的汁液溅了一地,把夏洛特吓了一跳。
“什么都不会是理由吗?是借口!”
艾洛丽亚从货架上跳下来,逼近夏洛特,伸出手指,狠狠地戳着她的额头。
“看看外面的那些人!那个叫菲奥娜的法师,魔力透支了还在坚持;那个叫里昂的傻大个,浑身是伤还在门口顶着;就连那个看起来最不靠谱的奈菈,都在帮忙!”
“而你呢?帝国公主?”
艾洛丽亚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你躲在这里哭?觉得委屈?觉得大家不该骂你?”
“醒醒吧!你是皇室!你享受了十几年的锦衣玉食,享受了万人的跪拜,现在让你承受一点他们的怒火,你就受不了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如果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艾洛丽亚一把抓起夏洛特那头橘红色的长发,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如恶魔的低语:
“……那你连当个花瓶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花瓶至少摆在那里还能让人赏心悦目,而你现在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只会让人觉得厌烦。”
说完,艾洛丽亚松开手,嫌弃地擦了擦手指,转身走向门口。
“如果你真的想死,我不拦着。但别死在这里,会弄脏地板,帕秋大哥哥还得费劲给你收尸。”
“砰。”
杂物间的门被重重关上。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夏洛特急促的呼吸声。
“花瓶……累赘……厌烦……”
这些词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灵魂。
夏洛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走到一面破碎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红肿、头发凌乱、满脸泪痕的少女。
这就是帝国的公主吗?
这就是赛拉菲娜姐姐拼命想要保护的人吗?
“太丑陋了……”
夏洛特伸出手,抚摸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想起了帕秋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了安妮莉为了守家而战斗的样子,想起了外面那些在血泊中哀嚎的子民。
“我不想……再做只会哭泣的夏洛特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案板上。那里放着一把用来剪开食材包装的剪刀。
夏洛特走过去,颤抖着手拿起了剪刀。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抓起那一头曾经引以为傲、每天都要侍女花费两个小时来打理的橘红色长卷发。
这头发是皇室的象征,是她作为“公主”的枷锁,也是她软弱过去的见证。
“咔嚓。”
第一剪下去,长发飘落。
“咔嚓、咔嚓。”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再流一滴眼泪。剪刀在发丝间飞舞,那些象征着娇贵与柔弱的长发一缕缕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几分钟后。
镜子里的少女变了。
那一头累赘的长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虽然剪得有些参差不齐,像个被狗啃过的杂草堆,但却让她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是名为“觉悟”的光芒。
“呼……”
夏洛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杂物间的门。
……
大厅内,混乱依旧。
帕秋刚处理完一个伤员,正准备喝口水,突然感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后厨的方向。
帕秋转过头,愣住了。
一个短发的少女正端着一盆热腾腾的热水和一叠干净的绷带走出来。
她不再是那个穿着华丽长裙、躲在别人身后的公主。
她穿着粗糙的围裙,脸上沾着灰尘,那一头标志性的长发变成了有些滑稽的短发。但她走得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稳。
少女径直走到那个刚才骂她的瘦猴混混面前。
混混愣住了,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你、你要干什么?想报复我吗?”
夏洛特没有说话。
她跪在满是污血的地板上,将毛巾浸入热水中拧干,然后轻轻地、仔细地擦拭着混混伤口周围的血污。
动作虽然生疏,甚至有些笨拙,弄疼了混混好几次,但她的眼神专注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嘶……疼……”混混倒吸冷气。
“忍着点。”
夏洛特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带着一种平静的力量。
“我会轻一点的。但是如果不清理干净,伤口会感染。”
她抬起头,直视着混混那双充满惊愕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还有……对不起。”
“我们会把阻碍大家幸福的人赶走的。我发誓。”
混混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的骂人的话,突然就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周围的人群也沉默了。
帕秋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忙碌的背影,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角落里,艾洛丽亚靠在墙上,晃了晃手里那杯番茄汁,低声哼笑:
“还不赖嘛,小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