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乾八年夏,江南苏州的稻田已抽穗,青黄相间的稻浪里,流民老周却蹲在田埂上,盯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地租契约,手指因用力而攥得发白。契约上“每亩交租五斗”的字迹,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这是他临时租种士绅张万霖薄田的凭证,可今年天旱,稻子长势差,算下来收的粮还不够交租,昨天张万霖的管家已带着人,把他田里仅有的几捆青稻全拉走了,连种粮都没留。
“爹,俺饿……”六岁的儿子小石头拽着老周的衣角,小脸蜡黄,嘴唇干裂。老周摸了摸怀里仅剩的半块干硬窝头,掰了一小半递过去,自己却咽了口唾沫——这是他们父子今天唯一的口粮。
半年前,老周跟着流民队伍从山东逃到苏州,本以为能按均田令分到十亩地,可等了又等,只等来地方官的一句“无主田暂缺,先租种士绅田过渡”。他后来才知道,苏州的无主田不是缺,是被张万霖这些士绅藏起来了——他们拿着几百年前的族谱,说那些田是“祖产托管”,就算原主人早逃荒失踪,也轮不到流民来分。
“不能就这么算了!”老周咬了咬牙,把小石头托付给同村的流民婶子,自己揣着地租契约,沿着官道往苏州府城的民生署走。太阳晒得地面发烫,他走得脚底板起了泡,却没敢歇——再晚,小石头可能连窝头都吃不上了。
民生署的院子里,苏和正对着一堆文书发愁。均田令推行满一年,江南报上来的“无主田分配率”写着九成,可他总接到流民私下递来的字条,说“士绅藏田,分不到地”。他刚想提笔写奏报,就见一个破衣烂衫的汉子跌跌撞撞闯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求您为俺做主!张万霖藏了几百亩田,还抢俺的稻子!”
老周把地租契约递上去,又一五一十地说:“俺听佃农说,张万霖名下只报了五百亩,可他实际收租的田,连河边的洼地算上,至少有两千亩!去年冬天,他还让人把洼地的界碑换了,改成‘张家族田’的牌子!”
苏和看着契约上“五斗租”的高额数字,又想起胤宸之前的叮嘱——“均田令若落不到流民头上,就是空话”,当即拍了案:“你放心,朝廷绝不会让士绅欺负流民!”他立刻让人传信给监察卫,请李锐带一队人手来江南,再让人取来《宸乾律》和《均田令细则》,翻到“隐田惩处”那一页,红笔圈出“隐田超十亩者,罚银+收田”,心里有了主意。
三日后,苏和与李锐带着二十名监察卫,直奔张万霖的庄园。张万霖穿着锦缎长袍,站在朱红大门前,身后跟着十几个管家、佃头,气焰嚣张:“苏大人,李大人,不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若是为均田令,我张家的田都在官府有备案,族谱可证,可不是无主田!”
他说着,让人捧来一叠泛黄的族谱,翻到某一页:“你看,这是康熙年间的地契,这些田都是我张家先祖传下来的,怎么能分给流民?”
苏和没接族谱,反而递过去一本地方粮册:“张老爷,这是康熙年间苏州府的粮册,上面记着你家当时的田亩数——三百亩。可现在官府备案是五百亩,你说的‘两千亩’,剩下的一千五百亩,粮册上怎么没有?”
张万霖脸色微变,强辩道:“那是后来买的田,只是没来得及备案!”
“买的田?”李锐上前一步,拿出几张佃农的证词,“我们访了三十个租你田的佃农,他们说,河边那片八百亩洼地,去年还是无主荒田,你让人种上稻子,就改成‘族田’,连地契都没有——这也是买的?”
张万霖的额头渗出冷汗,却仍嘴硬:“那些洼地是我派人开垦的,按规矩该归我!”
“规矩?”苏和举起《宸乾律》,声音掷地有声,“《宸乾律》明定,无主荒田开垦后,若原主人无下落,需归官府分配给流民,不得私占!你这八百亩洼地,原是明末贪官的田,百年前就没人管了,怎么就成了你的?”
说完,苏和朝李锐使了个眼色。李锐带着监察卫直奔庄园后院的粮仓——佃农说,张万霖把洼地的收成,都存进了这个“族田粮仓”。粮仓的门被锁着,李锐让人砸开锁,里面果然堆满了稻谷,墙角还放着几本账册,上面清楚记着“洼地八百亩,亩产两石,共收一千六百石”。
“张万霖,你还有什么话说?”苏和拿起账册,对着围观的佃农和流民说,“这八百亩无主田,本就该分给流民,你却私占收租,还抢老周的稻子,按律当罚银十万两,收回所有隐田!”
张万霖瘫坐在地上,看着监察卫把账册收走,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管家想上前求情,被李锐一个眼神吓退——监察卫腰间的刀,可不是摆样子的。
消息很快传遍苏州。老周和其他三十户流民,跟着苏和去分田——那八百亩洼地虽说是洼地,却靠近河边,能引水灌溉,比之前租种的薄田好多了,每户分到近二十七亩,远超当初承诺的十亩。老周站在自家的田埂上,摸着刚插上的稻秧,眼泪掉了下来:“俺们终于有自己的地了!”
更让苏和意外的是,张万霖被惩处后,江南其他士绅慌了。十几天内,苏州、杭州有十五户士绅主动到民生署申报隐瞒的田产,共一万两千亩,还说愿意“配合均田令,为流民分田出份力”。苏和趁机向胤宸奏请,出台“士绅献田奖励”——主动献无主田的,朝廷赐“乡贤”牌匾,允许在乡学捐建时留名,子孙还能优先参加乡学考试。
“这样既给了士绅台阶,又能推进均田令,一举两得。”苏和在奏报里写道,末尾却加了句:“不过臣发现,仍有部分士绅私下串联,说‘献田是权宜之计,日后再想办法收回’,需派监察卫持续监督,避免他们再生事端。”
此时的京城御书房,胤宸看着苏和的奏报,拿起朱笔在“持续监督”四个字上画了圈。他知道,士绅抵触均田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解决了张万霖,不代表彻底解决了问题,后续的疏导和监督,还得跟上——毕竟,均田令要的不是“一时的分田”,是“长久的安稳”。
窗外的夕阳照在奏报上,“江南士绅抵触稍缓”几个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胤宸放下笔,望向江南的方向,心里清楚:这场改革,还没到松口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