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乾八年秋,蒙古乌兰察布盟的草原刚褪去暑气,晨霜就给毡房镀上了层薄白。罕山脚下的“罕达学堂”里,二十几个牧民孩童缩在土坯垒的课桌后,眼神茫然地盯着先生手里的《格致启蒙》。先生是本地的老牧民巴雅尔,识些汉文却不懂格致,只能照着课本念:“‘水车者,引河灌田之器也’……”
念完,他放下课本,看着底下一脸懵懂的孩子,无奈地叹气。坐在第一排的阿古拉,今年七岁,是部落首领巴图的孙子,他扯了扯巴雅尔的衣角,用蒙古语问:“先生,‘水车’是什么?能像马一样拉东西吗?”
巴雅尔答不上来,只能含糊地说:“是……中原的东西,能浇地。”
这样的场景,在乌兰察布盟的两所学堂里每天都在上演。边疆乡学推了两年,却卡在“水土不服”上:先生不懂格致,课本全是汉文,孩子们连“水”“田”这样的基础词都认不全,更别提理解“水车”“堆肥”这些技术概念。巴图之前去京城朝见时,曾拉着胤宸的手说:“陛下,俺们牧民想让娃学真本事,不是装样子——学了能打井、能种玉米,才是好学问啊!”
这话胤宸记在了心里。没过多久,一道旨意从京城传到格致院:选派五名熟悉格致技术、懂蒙古语的毕业生,携带双语课本编写组,即刻赴蒙古乌兰察布盟,解决学堂“缺师少册”的难题。
带队的,正是三年前在蒙古教牧民打井的陈九郎。当年他在草原上搭木架、找水脉,和巴图成了朋友,还学了口流利的蒙古语。接到旨意时,他正在整理“草原打井技术笔记”,看到“蒙古学堂”四个字,当即把笔记塞进行囊,又让人搬上了十箱东西——里面有打井模型、玉米和小麦的幼苗、空白的纸册,还有几十本翻烂的《格致课本》。
五天后,陈九郎的队伍抵达罕达学堂。巴图带着牧民们在路口迎接,看到陈九郎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半人高的木架——那是按比例缩小的脚踏水车模型,轮辐、水槽、脚踏板一应俱全,他眼睛一下子亮了:“九郎兄弟,这就是课本里说的‘水车’?”
“是!”陈九郎笑着把模型扛进学堂,“以后教娃们,咱不只用嘴说,还能让他们摸、让他们拆,保证学得会!”
当天下午,陈九郎就上了第一堂格致课。他没拿汉文课本,而是把水车模型放在学堂中央,先用水桶往水槽里倒水,再踩着脚踏板,让轮辐转起来——清澈的水顺着水槽流进旁边的陶盆,溅起细小的水花。
“孩子们,看好了!”陈九郎用蒙古语喊,“这就是水车,不用牛拉,不用人挑,踩着就能把河里的水引到田里,浇庄稼特别快!”
阿古拉第一个凑上来,学着陈九郎的样子踩踏板,轮辐“吱呀”转起来时,他兴奋得大叫:“爷爷!俺会用水车了!以后咱家的玉米地再也不用挑水了!”
这堂课,孩子们没再走神。陈九郎教他们认“水”字时,就指着水车流出来的水;教“田”字时,就画草原上的玉米田;讲“打井”时,直接拿出木杆和铁铲,在学堂院子里演示“怎么测土找水脉”——把木杆插进土里,拔出来看湿度,木杆润得深,就说明底下水近。
“记住,找水要找地势低、草长得密的地方,木杆插进去,要是拔出来能拧出水,底下肯定有井!”陈九郎边说边做,阿古拉看得格外认真,连手指都跟着比划。
解决了师资的“教”,还要解决课本的“懂”。陈九郎带来的编写组,每天和巴雅尔这些本地先生一起,趴在学堂的土炕上编《蒙古-汉文双语格致课本》。汉文的“水车”旁,标注蒙古语发音“????? ???”(音译“查干塔布”);画“玉米种植”时,特意把背景换成蒙古包和草原,而不是中原的瓦房;讲“堆肥”时,用蒙古语写“把羊粪、秸秆混在一起,堆半个月就能当肥料”,比汉文的“粪肥堆肥,肥力三倍”好懂多了。
阿古拉拿到新课本的那天,抱着书跑回家,拉着父亲巴图的手,指着“打井找水”的插图,用刚学的通用语说:“爹,俺……俺会找水了!咱毡房旁的草长得密,底下肯定有水!”
巴图一开始没当真,可架不住儿子软磨硬泡,还是找来了铁铲和木杆。阿古拉学着陈九郎教的法子,在毡房西头插木杆——拔出来时,木杆下半截全是湿的。“就是这儿!”他喊着,帮父亲挖坑。挖到两丈深时,清水真的渗了出来,顺着坑壁往下流。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巴图捧着水,激动得声音都抖了。部落里的牧民们都跑来看,看着阿古拉像个小先生一样,给大家讲“木杆测湿度”的法子,有人忍不住说:“这学堂没白上!娃学的本事,能救命啊!”
从那天起,送孩子上学的牧民越来越多。之前嫌“上学没用”的牧民,看到阿古拉靠学堂学的本事打出井,都主动把娃送到学堂。陈九郎团队趁机在盟里新增了三所学堂,分别设在不同的牧点,还把巴雅尔这些本地先生送到京城培训,教他们更系统的格致知识和双语教学法。
一个月后,胤宸收到陈九郎的奏报:乌兰察布盟学堂从2所增至5所,孩童入学率从30%涨到了65%;牧民们把双语课本叫做“明白书”,巴图还特意让工匠做了块“格致传家”的木匾,挂在罕达学堂的门楣上。
可奏报的末尾,陈九郎也写了新的难题:“草原牧民随季节转场,夏季去水草丰美的西坡,冬季回背风的东坡,孩童跟着转场,常常刚学半个月就辍学,学堂里的座位总坐不满。”
胤宸看着这行字,手指轻轻敲着御案。他知道,这是游牧生活的特性,不是简单增办学堂能解决的。但他没立刻下旨,而是在奏报上批了句:“先调研转场路线,再谋对策。”——他心里清楚,要让草原的孩子真能安安稳稳上学,还得想个“跟着牧民走”的法子。
此时的罕达学堂里,陈九郎正和阿古拉一起,把双语课本里的“打井技术”画成连环画,贴在学堂的墙上。阿古拉指着画里的蒙古包,用蒙古语说:“先生,等冬天转场,俺能不能把这些画带在身上?俺还想教其他牧点的孩子找水。”
陈九郎摸了摸他的头,笑着点头:“会的,以后咱们就算转场,也能带着学堂走。”
夕阳把草原染成金红色,学堂里的读书声——混合着蒙古语和通用语,顺着风飘向远方,像一颗种子,落在牧民们心里,也为后续“流动学堂”的诞生,悄悄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