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雨声敲打着窗棂,更显得室内一片压抑的寂静。
阿旺叔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山间寒气的刀子,缓缓扫过陈默、冷青柠,最后落在明显有些坐立不安的王胖子身上。
“瓶山,不是旅游区,也不是你们平常做田野调查的那种寨子。”阿旺叔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本地人谈及禁忌时特有的敬畏,“在我们这儿,老一辈人都叫它‘鬼哭岭’,或者……‘尸解仙’的地盘。”
“尸……尸解仙?”王胖子喉咙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听起来就透着邪气的词。
阿旺叔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们湘西有赶尸的传说,偏偏瓶山那片,连最胆大的老司都不愿意靠近吗?”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如何用外人能理解的方式描述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因为别的地方,死人是想回家。而瓶山里的东西……”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成了气音,“……是根本出不来,也不让外人进去。”
陈默的眼神微凝,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冷青柠则保持着冷静的记录姿态,但握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显示出她内心的专注。
“我年轻的时候,不信邪。”阿旺叔眼神飘向窗外雨幕中的远山,似乎陷入了回忆,“跟着寨子里几个胆大的后生,想进瓶山外围打点野物。那时候仗着有猎枪,血气方刚,觉得山里再险,还能险得过人心?”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们刚摸到瓶山脚下的老林子,天就变了。不是下雨,是起雾。那雾来得邪性,灰白色的,粘稠得跟米汤一样,几步外就看不见人。林子里静得出奇,连声鸟叫虫鸣都没有,只有我们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
“后来呢?”王胖子忍不住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后来……我们迷路了。”阿旺叔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明明是按着老猎户画的路线走,却像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最后,我们在一块从来没见过的巨大岩石下,发现了一具骸骨。”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骸骨的可怖模样:“那不是动物的骨头,是人骨。但……姿势非常奇怪,像是跪在地上,双手拼命向上伸,想要抓住什么,整个脊椎却扭曲得不像样子。更怪的是,那骨头的颜色,是黑的,像被墨浸过一样。”
“中毒?”冷青柠敏锐地提出假设。
阿旺叔摇了摇头:“不像。我们寨子里的老药师后来听说了,脸色变得很难看,只说那是‘瘴毒入骨,怨念不散’,是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被山里的‘脏气’给蚀了。他严厉告诫我们,绝对不能再靠近瓶山。”
“那……那你们怎么出来的?”王胖子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们当时吓坏了,胡乱找了个方向拼命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精疲力尽摔倒在地。等醒来时,发现已经躺在瓶山外围的山路上了,好像做了场噩梦。”
阿旺叔深吸一口气,“但自那以后,我们同行的一个伙伴,回来就大病一场,整日胡言乱语,说听见山里有女人在哭,在唱听不懂的歌,没多久就……没了。”
他目光沉重地看向陈默三人:“这不是个例。这些年,偶尔也有不信邪的外地人,或者为了采珍贵药材不要命的药农进去,能全须全尾出来的,十不存一。出来的,也多半疯了傻了,嘴里念叨着‘黑骨头’、‘鬼唱歌’。”
“有没有可能是某种致幻植物或者气体?”冷青柠试图从科学角度分析。
“也许吧。”阿旺叔没有否定,“但我们本地人更相信,那里是古代僰人‘尸解’失败,怨气凝聚之地。他们的魂魄被困在山里,化作了‘山魈’或者更邪门的东西,守护着他们的葬身之所,憎恨一切活人闯入。尤其是近几年……”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凝重,“瓶山更不太平了。”
陈默心中一动,知道重点要来了。
“山里偶尔会传出奇怪的动静,不像野兽,更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有时候还有隐隐的爆炸声。晚上,靠近瓶山方向的天空,偶尔会看到不该有的光,一闪就灭。”
阿旺叔的眉头紧锁,“而且,我们寨子里负责巡山的人,在瓶山外围发现了一些陌生的脚印,用的装备很精良,不像普通驴友或者药农。他们行动鬼祟,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他的描述,让陈默和冷青柠瞬间想到了“长生殿”。那些金属摩擦声和爆炸声,很可能就是他们在使用专业工具甚至炸药进行盗掘!
“我们怀疑,就是这些外人的频繁活动,惊扰了瓶山里沉睡的东西。”阿旺叔总结道,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现在的瓶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危险。它就像个被吵醒的恶鬼,正等着不知死活的人送上门去。”
他再次看向三人,目光充满了告诫:“所以,我劝你们,如果只是做普通的民俗研究,换个地方。瓶山,真的去不得。那不是你们该碰的领域,强行闯入,只会把命搭进去,甚至……给山外的人也带来灾祸。”
王胖子已经被这一连串的诡异传说和真实案例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肥硕的脖子,仿佛已经看到黑色的骨头在向自己招手。
冷青柠陷入了沉思,显然在快速评估阿旺叔话语中的信息量和风险等级。
而陈默,在最初的凛然之后,眼神却愈发坚定。
阿旺叔的警告,非但没有吓退他,反而印证了龙隐窟中获得的信息——瓶山确实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而且“长生殿”已经先一步行动了。
那所谓的“黑骨”、“鬼歌”、“山魈”,是否与镇龙墓的守护机制,或者与那叛逃的观山太保封师岐有关?
危险,恰恰意味着他们找对了方向。
他看着阿旺叔,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谢谢您的告诫,阿旺叔。但是,瓶山,我们非去不可。”
阿旺叔看着陈默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被人选定,就再也拉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