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暗,东别院的门被推开,执事端着一只青瓷托盘进来。盘上放着一杯药茶,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我坐在床边,没动。
叶清绾站在炉前煎药,头也没抬。阿福蹲在角落拨弄算盘,嘴里小声念着账目。
执事把茶放在桌上,说了句“按时服用”,转身就走。脚步干脆,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等外面的脚步声远了,阿福才抬起头,咽了口唾沫:“少爷,这都第三天了,天天送这玩意儿,真喝?”
我没答话,只看了他一眼。
他立刻明白,咧嘴一笑,起身就去端茶。手刚碰到杯壁,我就伸手按住他手腕。
他装模作样地缩回手:“哎哟,烫!”
我松开他,低声说:“你要是真渴了,就喝一口。”
他一愣,随即点头,仰头啜了一小口,咂咂嘴:“苦得要命,加糖都没用。”
说完他就捂着肚子叫起来,人往后倒,摔在草席上直打滚。
“少爷……我头晕……眼前发黑……”他声音发颤,脸开始泛白,手指抽搐。
我过去扶他,手指搭上他脉门。毒是迷魂散没错,分量很轻,不会死人,但会让人神志模糊,持续三天。大长老想让我身边的人先乱起来。
我调动一丝伐天本源,顺着经脉送入他体内。他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脸色由白转青,指尖开始冒冷汗。
叶清绾走过来,蹲下身,指尖轻轻贴在他额角。她眼神微闪,抬头看我。
我微微摇头。
她懂了,压低声音说:“你让他看起来更严重些。”
我点头,又注入一点本源。阿福的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是喘不上气。
叶清绾站起身,语气焦急:“快,把他抬到床上去!这毒不对劲!”
我们把他搬到床上。他还在抽,嘴里胡言乱语,说什么“墙里有人”“别埋我”之类的话。
我坐在床边守着,叶清绾去翻药囊,拿出几根银针扎在他太阳穴和手腕。
外面传来脚步声,守卫在窗缝外张望。
“怎么回事?”其中一人问。
“主子中毒了!”我慌张喊道,“刚才那杯茶有问题!你们快去报执事!”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转身跑了,另一个留在原地盯着我们,手按在刀柄上。
叶清绾继续施针,动作不急不缓。我知道她在等机会。
半夜时,阿福突然坐了起来。
双眼睁得极大,眼白泛灰,嘴里吐着白沫。他直勾勾盯着西墙,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墙里……有东西在动……”
守卫在外面听得清楚,身子一僵。
阿福猛地扑向窗户,指甲刮在窗纸上,发出刺啦一声。他又学女人哭腔,声音尖利:“还我命来……当年你把我埋在这下面……我不走……我要你们都陪着……”
守卫吓住了。其中一个后退两步,低声说:“这地方……三年前确实埋过人……是个婢女……”
另一个强撑着开门进来,刚踏进一步,阿福猛然回头,披头散发,嘴角流涎,嘶吼道:“你也逃不掉!下一个就是你!”
两人吓得连退几步,转身就跑,连门都没关。
叶清绾立刻行动。她推窗往外看了一眼,从百宝囊取出一枚火种抛出去。远处树影下一闪而灭,那是她之前留下的标记。
“走。”她说。
我抱起阿福,他立刻软下来,装昏迷。叶清绾断后,三人迅速翻墙而出。
院外没有月光,回廊漆黑,我们贴着墙根疾行。一路上避开巡夜弟子,绕过两处监察阵眼,直奔叶清绾的住处。
她的院子在西北角,靠近外门,平日少有人来。门虚掩着,我们进去后立刻关门落栓。
屋内灯未点,只有窗外透进的一点微光。
我把阿福放在榻上。他睁开眼,冲我眨了眨眼:“少爷,我演得像不像?”
“像。”我说,“下次别嚎那么难听。”
叶清绾走到桌边,从袖中取出一株细瘦的草。叶片呈锯齿状,边缘泛着淡蓝光。
“在东别院西墙根找到的。”她说,“这种紫叶草,全姬家只有大长老院子里种着。它遇魔气变蓝,遇血魂丹枯萎。我试过了——”
她顿了顿,把草放进一个小瓷碗,滴了一滴从阿福口中取来的残茶。
草叶瞬间干瘪,蜷成一团黑渣。
“是血魂丹混合的毒。”她声音冷下来,“大长老亲手配的方子,十年前就禁用了。现在只有他屋里还有存药。”
我摸出手中的黑色令牌,指腹摩挲背面那行小字:刑律复审,当庭对质。
“他还想三日后审我?”我冷笑,“那就让他自己走上堂。”
阿福从榻上爬起来,揉着脖子:“少爷,咱们接下来干嘛?藏这儿?等他们找上门?”
“不。”我看向叶清绾,“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几天,燕九霄的人一次都没露面?”
她点头:“城主府一向耳目众多。东别院出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可到现在,连个传信的人都没有。”
“他在等。”我说,“等我们和大长老斗出个结果。谁弱,他就踩谁;谁强,他就拉拢谁。”
阿福挠头:“那咱们不能干等着啊。”
“当然不是。”我站起身,走到桌前,把令牌放下,“明天,会有执事来查阿福的‘病情’。他们会带新的药茶,可能还会派医修。”
叶清绾明白我的意思:“我可以混进医修队伍。”
“不行。”我摇头,“你一旦露面,他们就会盯上你。我要你留在这里,等一个人。”
“谁?”
“红袖。”我说,“让她想办法进一趟大长老院,查他书房东侧第三个柜子。那里有一本旧账册,记录了三年前所有进出药材的明细。如果他真的用血魂丹下毒,一定有采购痕迹。”
阿福插嘴:“可红袖是你的侍女,他们认得她啊。”
“所以她不能以自己身份进去。”我看向叶清绾,“你有办法让她改容貌吗?”
叶清绾沉吟片刻:“有。用易容膏加幻颜粉,能维持两个时辰。但需要一样东西做引——大长老身边人的血。”
我笑了。
“正好。”我说,“今天晚上,守卫看见阿福‘发病’,一定会报上去。明天一早,大长老肯定会派人来查。来的那个人,只要进过屋子,碰过任何东西——”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指了指杯沿。
“就有他的气息残留。你取一点,就能做出对应的血引。”
阿福嘿嘿笑出声:“少爷,你这是要借他们的手,给我们送证据?”
“不是借。”我说,“是让他们亲手把绳子递过来。”
屋外风声渐紧,吹得窗纸轻微晃动。
叶清绾走到柜前,打开暗格,取出一套灰色衣裙和一块素布面巾。
“明日晚饭前,我会让红袖进来。”她说,“她走后门,不会被人看见。”
我点头。
阿福躺回榻上,嘟囔:“那我今晚还得再闹一场?”
“不用。”我说,“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你才是真正的病人。”
他翻了个身,嘀咕:“当个戏子比当小厮还累。”
我没说话,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远处长老殿灯火通明,隐约能看到人影走动。
我知道,大长老正在等消息。
而我也在等。
等他下一步动作。
等他自己把破绽露出来。
我关上窗,屋内重归黑暗。
阿福在榻上翻了个身,忽然说:“少爷,你说……我们真能扳倒他吗?”
我没有回头。
“他已经动手了。”我说,“只要动了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桌上的令牌静静躺着。
映着窗外最后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