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国子监。
古柏森森,庠序肃穆。朗朗读书声自敞开的明伦堂内传出,带着千年文脉传承的厚重。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学术净土一角,几名身着青色襕衫的太学生,却围坐在一株老槐树下,面色激愤,低声议论着。他们的核心,是一位名叫孔纬的年轻学子,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癯,眉眼间带着祖传的刚正与执拗,正是当代孔家嫡系子弟,以学问和品性着称于太学。
“孔兄,此事千真万确!”一个身材微胖的学子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激动,“我那远房表亲在江南漕运衙门当差,他亲耳听闻,有巨贾勾结倭奴,私运……私运军械出海!其中甚至可能涉及‘霹雳火球’此等国之重器!”
孔纬闻言,持书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他抬起头,清澈的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燃起熊熊怒火,那怒火纯粹而炽热,源于对道义的坚守和对家国的忧患。“此言当真?倭奴狼子野心,军械外流,无异于资敌叛国!江南官吏何在?朝廷法度何在?!”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如同被亵渎了心中最神圣的信仰。
“官吏?”另一个高个学子冷笑,脸上满是鄙夷,“听闻那宰相李昭德查了一阵,抓了几个小鱼小虾便草草结案!其中若无包庇纵容,谁信?恐怕是官商勾结,沆瀣一气!”
“李昭德……”孔纬眉头紧锁,他对这位以能干着称的宰相原本抱有几分敬意,此刻却如吞了苍蝇般恶心。他霍然起身,青衫在风中拂动,“不行!此事绝不能就此罢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辈读书人,更当以天下为己任!岂能坐视蠹虫蛀我国本,利器资敌?!”
他胸膛剧烈起伏,脑中已然浮现出倭寇持武周利刃屠戮边民、烽烟四起的惨状,一股浩然正气与书生热血直冲头顶。“我要上书!向陛下痛陈利害!揭露此等滔天罪恶!”
“孔兄三思!”微胖学子连忙拉住他,脸上露出担忧,“此事牵连必广,背后不知站着何方神圣!你虽出身圣裔,但贸然上书,恐引火烧身啊!”
孔纬猛地甩开他的手,神情决绝,带着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若因惧祸而缄默,与帮凶何异?我孔纬读圣贤书,所求不过‘正气’二字!纵使粉身碎骨,也要将这污秽捅破,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他的话语在古柏间回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被世俗磨平的棱角与锐气。周围几名学子被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感染,脸上也露出激动与敬佩之色。
“好!孔兄既有此志,我等愿联名附议!”
“对!联名上书!就不信这朗朗乾坤,还能让魑魅魍魉一手遮天!”
就在这群年轻学子热血沸腾之际,不远处廊柱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普通杂役服饰的人影悄然退去,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消息,已经成功送达,火种,已然埋下。
与此同时,御史台值房内。
御史中丞崔浥,一位年近五旬、以刚直敢言着称的老臣,正对着窗外怔怔出神。他面容清癯,法令深刻,眉宇间带着常年弹劾权贵积攒下的忧色与风霜。方才,他的一位“故交”来访,看似闲谈,却“无意间”透露了江南军械走私的些许风声,以及李昭德可能“捂盖子”的嫌疑。
崔浥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心中天人交战。他一生信奉“风闻奏事”,以纠劾不法为己任。若此事属实,无疑是动摇国本的大案!他身为言官之首,岂能坐视?但……此事涉及宰相,可能牵扯更深层的宫闱争斗,一旦插手,凶险万分。他这把老骨头,经得起这般风浪吗?脑海中闪过家中儿孙的面容,一丝犹豫浮上心头。
但下一刻,他猛地摇了摇头,眼中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芒。他想起了自己初入御史台时的誓言,想起了那些因他弹劾而落马的贪官污吏。“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人人明哲保身,要这御史台何用?!” 一股久违的热血涌上心头,驱散了那片刻的怯懦。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案前,铺开奏疏,提笔蘸墨,笔尖因决心而微微颤抖,却又异常坚定。他要以这苍老之躯,再行那“搏浪一击”!
而在那淡雅院落中,玄衣青年听着影七的回报,得知孔纬的激愤与崔浥的决断,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悠闲地品着茶,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读书人的血性,老御史的风骨……呵呵,真是再好不过的棋子。”他轻声笑道,眼神幽深,“把这潭水彻底搅浑吧。让陛下看看,她倚重的宰相,她宠爱的公主,都把这江南,把这天下,弄成了什么样子!”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
“风暴,该来了。”
神都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一场由清流士林发起的、直指江南黑幕与朝堂不作为的巨大风浪,即将以最激烈、最堂堂正正的方式,席卷而来。李昭德、太平公主,乃至深宫中的武则天,都将被卷入这场由“正气”掀起的惊涛骇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