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扬州。细雨如酥,润泽着亭台楼阁,却化不开李昭德眉宇间凝结的沉重。
他正于行辕书房内,审阅着各州县送来的关于漕运新政的条陈。窗外雨声淅沥,本该是静心办公的时刻,他却莫名感到一阵心悸,持笔的手悬在半空,一滴浓墨悄然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刺目的污迹。
李昭德眉头下意识地蹙紧,有些烦躁地将污损的纸张揉成一团,掷于一旁。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望着迷蒙的雨幕。手指在背后无意识地反复捻动,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或焦虑时的小动作。
“江南之事,当真就此了结了么?
他心中自问。那封关于外海交易的密信,如同烧红的烙铁,藏在他胸前的暗袋里,烫得他日夜难安。
送出去,恐家小不保;
不送,便是欺君之罪。
还有那王五传来的、字字诛心的“家常嘱咐”,更是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盘旋,时刻提醒着他那悬于头顶的利剑。
公主啊公主,你此举,究竟是保全,还是将我推向绝路?”
内心的绝望和无助让李昭德此时陷入无尽的纠结接下来该怎么走,该如何在这场政治权利斗争中保全自己的家人。
李昭德清楚的知道这次的差事,自己的不会善终,只是选择一个好一点结局罢了!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抿紧,法令纹显得愈发深刻,眼底深处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挣扎。几日未曾安眠,眼下的乌青即便用热毛巾敷过,也未能完全消退。
“相爷,”
一名亲随轻手轻脚地进来,奉上一杯新沏的参茶,
“您连日操劳,歇息片刻吧。”
李昭德恍若未闻,依旧凝视着窗外。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透过雨幕,看到了神都波谲云诡的朝堂,看到了公主府那阴冷的威胁,也看到了陛下那深不可测的目光。
“陛下……陛下此刻在想什么?
她对我江南之行,是满意,还是失望?
狄公回京主持春闱,士林清议如何?
还有那些……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言官,他们可曾闻到什么风声?”
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孤岛,四周是汹涌的暗流,却听不到来自彼岸的任何声响。这种信息隔绝的状态,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危险。
他端起参茶,机械地呷了一口,却尝不出丝毫滋味。
放下茶盏时,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
就在这时,另一名心腹幕僚匆匆而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相爷,刚收到京中传来的寻常邸报,并无特别之处。只是……”
幕僚迟疑了一下。
“只是什么?”
李昭德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盯住他。
那瞬间的锐利,如同被惊扰的困兽。
“难道是神都有变?”
幕僚被他看得心中一凛,
忙道:“只是听闻,近日国子监有些太学生,似乎在议论……议论江南吏治,言辞颇为激烈。
还有御史台那边,崔中丞似乎也闭门谢客数日了。”
“太学生?崔浥?”
李昭德瞳孔微缩。
“ 这些清流!他们知道什么?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太了解那些读书人的脾性,一旦被煽动起来,那股“浩然正气”足以掀翻任何看似稳固的堤坝。
而崔浥那个老顽固,更是油盐不进,若他抓住把柄,定然死咬不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背在身后的手,捻动的速度却更快了。
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知道了。继续留意京中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他沉声吩咐,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是。”幕僚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李昭德沉重的脚步声和窗外无尽的雨声。
他停下脚步,再次望向窗外,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未知风暴的恐惧,有对自身处境的愤懑,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心理纷乱不断
“我李昭德一生谨慎,恪尽职守,为何会陷入如此两难之地?陛下、公主、清流、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黑手……我这颗棋子,究竟该落向何方?”
他缓缓闭上眼睛,眉头紧锁,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刻满了焦虑与挣扎。远在江南的他,尚且不知,神都的朝堂之上,一场针对他的、由清流士林发起的猛烈风暴,已然酝酿成熟,只待那最后的契机,便要轰然爆发!而这江南的绵绵阴雨,仿佛正是那场更大暴雨的凄冷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