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咔嚓声越发密集,像是谁家顽童在冰面上胡乱跺脚,这一脚下去,便是天崩地裂的动静。
头顶那看不见的穹顶虽未真的砸下来,但那股子压得人骨头缝发酸的威势,却比真金白银还要沉上几分。
林玄却像是没听见。
他只是把那只穿着布鞋的脚抬了起来,往前踏了一步。
这一步落下去,没激起什么尘土,也没带起什么狂风,平平淡淡,就像是他平日里在剑冢扫完雪,要去打壶酒喝时的步子。
可就是这么一步,那原本还在疯狂崩塌的空间猛地一滞,仿佛那崩塌的势头也得看他这一脚的脸色。
对面的天道化身,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五官终于是扭曲了起来。
它那双没瞳孔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玄手里的剑,像是看见了什么绝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物件。
“不可能。”天道化身的嘴唇没动,声音却直接炸在林玄的脑仁里,“这是规则。规则定了,水就得往下流,人就得往死里活。你这一剑,凭什么让水倒流?”
它一边说,双手一边在虚空中乱抓。
每抓一下,便有无数道金色的丝线凭空冒出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兜头朝着林玄罩去。
那网上流转的不是灵力,是“生老病死”,是“成住坏空”,是这世间万物都得低头认命的规矩。
林玄看着那张网,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丝有些惫懒的笑意。
“规矩?”他轻声哼道,“我守了一辈子的墓,只知道一个规矩:人死了得埋,活人得吃饭。除此之外,谁定的规矩都不好使。”
话音还没落地,他手里的寒魄剑便递了出去。
这一剑没有什么花哨的名堂,既不是什么“荡魔”,也不是什么“诛仙”,就是直愣愣地往前一刺。
就像是庄稼汉拿着镰刀去割那挡路的杂草,动作熟练,透着股子理所当然的劲儿。
“刺啦——”
一声裂帛般的脆响。
那张象征着至高法则的金网,在这一剑面前,竟脆弱得如同糊窗户的陈年旧纸。
剑锋所过之处,那些所谓的“生老病死”尽数断裂,金色的光点像是被惊飞的萤火虫,四散纷飞。
天道化身的身子猛地一颤,胸口处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血流出来,只有大团大团混沌的雾气在往外翻涌。
它低下头,看着那道伤口,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属于“人”才有的惊愕。
“你……斩断了我的意志?”它的声音不再宏大,反倒有些干涩,“这不可能。凡人皆有私欲,私欲便是破绽。你的剑里,为何没有私欲?”
林玄收了剑势,站在离它不过三尺的地方。
他伸手拍了拍衣摆上沾着的一点儿虚空尘埃,慢条斯理地说道:“谁说没私欲?我想活着,想喝酒,想看着那几个丫头平平安安的,这不都是私欲?”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抬眼看着那即将消散的化身,眼神清亮得吓人:“但这私欲多了,汇在一块儿,也就成了公道。你那所谓的意志,不过是想把人都变成听话的木偶。但我这一剑里头,有极北猎户想多打两张皮子的念想,有江南书生想考个功名的指望,也有那些个剑客想争个天下第一的野心。”
“这不是你的意志。”林玄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铁,“这是亿万生灵想自个儿说了算的意志。你那点儿死规矩,挡得住一个人,挡得住这天下人的念想吗?”
天道化身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可身形却开始从脚底板开始一点点化作飞灰。
就在这时,一直悬在空中的雷罚剑灵忽然动了。
这小丫头平日里最是咋呼,这会儿却红着眼圈,身子化作一道流光,没等林玄反应过来,便一头扎进了寒魄剑里。
“主人!那老怪物要炸了!”雷罚的声音在林玄识海里急吼吼地响起来,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子决绝,“它这是要拉着这方天地一块儿完蛋!快!用系统剩下的那点儿老底,加上咱们寒魄的本源,给它来个彻底的了断!”
林玄只觉得手里的剑猛地一沉,一股子极寒之气顺着掌心钻进经脉,冻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那是雷罚剑灵把自个儿几千年的修为,连带着那点儿好不容易修出来的灵智,全都填进了这一剑里。
“你个傻丫头……”林玄心里头一酸,骂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慢。
远处的柳如是正跪坐在地上,手里的笔杆子都要捏碎了。
她面前那本《天道遗录》翻得哗哗作响,书页上原本空白的地方,此刻正自个儿往外冒字。
她也没空去管那些字迹工不工整,只是死死盯着林玄的背影,嘴里喃喃念道:“记下来……一定要记下来。天道可斩,命运可塑。此乃剑神林玄,重开万域纪元之始。”
一滴墨汁甩在了她的脸颊上,像是一颗黑色的泪痣。
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比她在国子监读过的所有圣贤书都要来得惊心动魄。
“剑神万岁——!”
一声嘶吼忽然炸响,震得这摇摇欲坠的空间都跟着抖了三抖。
那是秦雨桐。
这娘们儿此刻半跪在地上,手里的赤焰刀举得老高,脖子上的青筋跟蚯蚓似的鼓了起来。
她这一嗓子不是喊给林玄听的,是喊给身后那千千万万个看不见的镇北军听的,也是喊给自个儿听的。
赤焰部落的那些个汉子虽然看不见这虚空里的景象,但那股子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战栗感却是实打实的。
一时间,外面的世界里,无数兵刃撞击盾牌的声音汇成了一片海啸,硬生生把天上的雷声都给盖了过去。
林玄听着这动静,心里头那股子热气更盛。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那股子混杂着雷罚剑灵寒气、系统残余力量,还有他自个儿那股子倔劲儿的剑意,尽数灌注到了剑尖之上。
“去你的天道!”
他低吼一声,双手握剑,朝着那即将崩溃的天道化身,狠狠地劈了下去。
这一剑劈下去,没有声音。
真的没有声音。
就像是把一块豆腐切开那么简单。
整个白色的空间从中间整整齐齐地分成了两半,那金色的光芒、翻涌的雾气、崩塌的规则,全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然后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画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那一片虚无之中,沈妙音慢慢地走了过来。
她身上的祭品服饰早就破败不堪,可那张脸却从未有过的生动。
原本在她体内沉睡的那道上古神魂,此刻彻底醒了过来,不再是冷冰冰的借宿者,而是真正成了她的一部分。
她走到林玄身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玄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掌。
她的手很暖,暖得林玄那被寒气冻僵的经脉都跟着舒缓了下来。
“林玄。”她轻声唤了一句,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子劫后余生的庆幸,“谢谢你……让我活过来了。不是当什么祭品,也不是当什么神女,就是当个活生生的人。”
林玄转过头,看着她那双重新有了光彩的眸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谢什么?回头请我喝顿好的,得是那种埋了五十年的女儿红,少一年都不行。”
沈妙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顺着眼角往下掉:“好,别说五十年,一百年的也给你寻来。”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小丫头了,她并肩站在林玄身侧,看着眼前这一片被斩开的混沌。
就在这时候,那混沌深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波动。
原本漆黑一片的虚空,竟像是被人用手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口子越来越大,最后竟化作了一扇巨大无比的青铜门。
那门上刻满了古朴的云纹,透着股子苍凉古老的气息,门缝里隐隐透出一股子让人心神往之的清气。
“叮——”
那个让林玄听了无数次的机械声音,最后一次响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这声音里没了往日的冰冷,反倒多了几分像是解脱般的轻松:
“终极任务·剑碎天道完成度:100%。”
“系统使命已尽,核心程序开始解绑。”
“恭喜宿主,凡尘枷锁已断,剑仙之路已为你敞开。”
随着这声音落下,林玄只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出去。
但他并没有觉得空虚,反倒觉得前所未有的轻盈。
那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力量,在这一刻彻底归位。
他看着那扇缓缓开启的青铜门,门后头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见云雾缭绕,似乎有仙鹤啼鸣之声传来。
“这就是那帮老家伙求了一辈子的飞升?”林玄嘀咕了一句,把寒魄剑往背上一插,那动作潇洒得紧。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女子,又看了一眼这刚刚平复下来的剑墟万域。
“走吧。”
林玄摆了摆手,也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就像是招呼大家去赶集一样。
他抬起脚,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这青铜门开启的一瞬间,在这剑墟万域极西之地,一座常年被黑雾笼罩的古老山巅之上。
一口积了万年灰尘的石棺,忽然轻轻震颤了一下。
棺盖错开了一条缝,一只枯槁如树皮的手缓缓伸了出来,扒住了棺沿。
随后,一道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石摩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山顶上响了起来:
“天道既然崩了……那老夫这笔陈年旧账,也该找人算算了。”
与此同时,已经走到青铜门前的林玄,脚步忽然微微一顿。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眉头皱了皱,下意识地往西方瞥了一眼,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不管是谁,只要还敢挡路,那便再斩一剑就是了。
想到这儿,他不再犹豫,一步踏出,身影没入了那片茫茫的仙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