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国家发改委新闻发布厅的掌声如潮水般涌起时,清河正值午后。
沈墨站在市发改委会议室的大屏幕前,看着直播画面里那块刚刚揭开的金色牌匾——“清河-临港国家级协同发展示范区”。鎏金大字在闪光灯下耀眼夺目,揭牌的是国家发改委副主任和两省省长。规格之高,超出所有人预期。
会议室里爆发出欢呼。有人鼓掌,有人拥抱,几个年轻干部甚至红了眼眶。三年努力,从玉泉县的试点到清河的协作带,再到今天这块国字号招牌,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沈墨没动。他盯着屏幕右下角的时间:2023年11月28日,下午2点17分。这个时间点会刻进清河的历史,也会刻进很多人的命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条加密信息:“批文已下发,含三条特殊政策:跨市域土地指标交易试点、税收分享机制、环境补偿横向转移支付。速阅。”
发信人是顾晓梦。她此刻应该就在发布会现场。
沈墨快步走出会议室,回到办公室锁上门。电脑里,加密邮箱已经躺着那份红头文件扫描件。他快速浏览,心跳越来越快——这三条政策,每一条都是突破现有体制的深水炸弹。
土地指标交易,意味着清河和临港可以像买卖商品一样买卖建设用地指标;税收分享,意味着企业不管注册在哪边,产生的税收两地分成;环境补偿,意味着生态保护区可以通过转移支付从受益地区获得补偿。
这不仅是协同发展,这是要重塑区域经济地理格局。
电话响了。是李哲,背景音里还有掌声。
“看到了吗?”李哲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激动。
“看到了。”沈墨尽量保持平静,“李书记,这三条政策……”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李哲打断他,“这三条,是省委主要领导在北京争取了三个月的结果。代价是,我们必须做出成绩,而且是能向全国推广的成绩。沈墨,压力现在全到我们这边了。”
“什么时候启动?”
“明天。”李哲说得斩钉截铁,“国家发改委下周一要听实施方案,省委周五开动员会。你还有七十二小时,把实施细则拿出来。”
电话挂断。沈墨看着电脑屏幕,那份批文像一块烧红的铁,烫手,但必须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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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临港市企业家俱乐部顶层包间。
五个男人围坐,烟雾缭绕。主位上是临港最大的地产集团董事长陈永年,六十三岁,光头,手里盘着两颗核桃。
“国字号招牌挂上了。”陈永年开口,声音沙哑,“各位,咱们的好日子可能到头了。”
坐在他对面的建材商老刘不解:“陈总,这是好事啊。示范区一搞,基建肯定要上,咱们生意不是更大了?”
“你只看到基建,没看到政策。”陈永年把核桃往桌上一磕,“土地指标交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清河那边可以买咱们的建设用地指标。咱们囤了十年的地,可能一夜之间就不值钱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还有税收分享。”陈永年继续说,“以前企业在哪注册,税就交到哪。现在呢?可能你的工厂在临港,但研发在清河,两边都要分税。这笔账怎么算?谁说了算?”
一个做物流的老板试探着问:“陈总,那咱们怎么办?”
“两条路。”陈永年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抢在政策落地前,把能变现的资产赶紧变现。第二——”他顿了顿,“想办法让这些政策执行不下去。”
“怎么让政策执行不下去?”
陈永年笑了,笑容里没有温度:“示范区不是靠文件就能建成的,得靠人。要是执行政策的人出点问题,或者……消失了,政策不就是一张废纸?”
核桃在桌面上滚了两圈,停在老刘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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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清河市委小礼堂。庆功会刚散场,沈墨被周明远叫到休息室。
“坐。”周明远递过来一杯茶,“今天是个好日子,但有些话,得在今天说清楚。”
沈墨接过茶杯,没喝。
“示范区的党工委书记和管委会主任人选,省里定了。”周明远看着他,“党工委书记由我和临港市委书记轮流担任,一年一换。管委会主任……省委组织部推荐了你。”
沈墨的手一颤,茶水溅出来几滴。
“正厅级。”周明远补充道,“三十八岁的正厅,在全省都是最年轻的。沈墨,这是破格提拔,也是把你架在火上烤。”
“我资历不够……”
“资历是干出来的,不是熬出来的。”周明远摆摆手,“省委主要领导的意见很明确:示范区需要懂业务、敢碰硬、有思路的干部。你三条都符合。但我要提醒你——”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低:“这个位置,权力大,风险更大。三条特殊政策,每一条都会动很多人的奶酪。土地、税收、环保,哪个不是利益最集中的领域?你现在是众矢之的。”
沈墨放下茶杯:“周书记,如果我接下这个担子,需要什么支持?”
“两个支持。”周明远竖起手指,“第一,人事权。示范区管委会的班子成员,你自己提名,省委组织部特批。第二,尚方宝剑。省里已经同意,示范区设立纪检监察工委,直接向省纪委报告。这是给你护身符,也是紧箍咒。”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沈墨,我知道你一直想做事。现在舞台给你了,是唱出一台好戏,还是把自己唱垮,看你的本事。”
窗外,城市华灯初上。远处电子大屏幕上滚动着“热烈祝贺国家级示范区获批”的字样,红色的光芒映亮半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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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沈墨回到家时,许半夏还没睡。茶几上摊着法律文件,她正在起草《示范区土地指标交易管理办法》。
“批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批了。”沈墨脱掉外套,“我也被批了——管委会主任,正厅。”
许半夏的笔停住了。她抬起头,看了沈墨很久,才说:“什么时候上任?”
“下周公示,月底前到位。”
“太快了。”许半夏合上文件,“沈墨,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急?”
“省里要抢时间窗口。”
“不只是这个。”许半夏站起身,从书柜里取出一份卷宗,“这两天,我接了三个案子,都跟土地有关。一家是清河城郊的村集体,说有人要低价强租他们的集体建设用地;一家是临港的农户,耕地被划入‘示范区预留区’;还有一家更奇怪——省城一家投资公司,在两地疯狂收购破产企业的工业用地。”
她把卷宗推到沈墨面前:“这些事都发生在示范区消息泄露后的一周内。有人比我们动作还快。”
沈墨翻开卷宗。土地收购合同、征地公告、村民联名信……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抢在政策落地前圈地?”
“不止圈地,是在布局。”许半夏指着其中一份合同,“你看这家投资公司的股权结构,层层嵌套,最终受益人指向境外。但通过关联交易查询,我发现它和清河、临港的几家本地企业有密切资金往来。而这些本地企业的实控人……”
她顿了顿:“你认识。陈永年,临港地产大王,李国涛案发前,他是李国涛最大的金主。”
沈墨的眼神冷了下来。李国涛倒了,但他的利益网络还在。
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是试点工作专班的紧急联络号。沈墨按下接听键,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
“沈主任,出事了!区块链监管系统的服务器机房,半小时前遭到网络攻击。攻击源有三个,其中一个来自境外。技术团队正在抢修,但核心数据库可能已经泄露!”
“数据泄露范围?”
“还不确定,但攻击者明显是冲着产业基金的历史交易记录来的。顾总那边已经接到警报,省金控的安全团队正在介入。”
沈墨挂断电话,看向许半夏。两人眼神交汇,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庆功的酒还没凉,战争已经开始了。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楼下,车灯在沈墨家窗户上扫过一道光,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远处电子大屏幕上的庆祝标语依然鲜红耀眼。
但红光之外,是无尽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