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卷着水雾,拍在渔船的甲板上,溅起的水珠在陈观棋的袖口凝成细小的盐粒。他扶着船舷,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蓬莱岛轮廓,岛岸的悬崖如巨兽的脊背,在暮色中泛着青灰色的光。最顶端的礁石上,立着个白衣身影,手中的青铜镜反射着落日余晖,在海面上投下道晃动的金带,像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那就是守镜翁?”陆九思趴在船边,龙元玉佩悬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淡金色的涟漪,驱散了周围暗礁上附着的黑色海苔——那些海苔实则是灵衡会布下的“噬船蛊”,遇活物便会疯长,此刻却在玉佩的阳气下缩成了干丝。少年的笔记本摊在甲板上,最新一页画着守镜翁的速写,旁边用红笔标注着“左手六指,腰间系着龟甲袋”。
陈观棋的目光落在悬崖顶端,白衣老者果然伸出左手,袖口滑落露出六根手指,腰间的布袋随着海风摆动,隐约能听见龟甲碰撞的脆响。他指尖在桃木牌上轻叩,牌身的莲花印微微发烫,镜中黑风谷的血祭阵图谱愈发清晰——七座祭坛已围满了黑袍人,谷心的血池里漂浮着无数白幡,每个幡角都系着根头发,在风中抖得像挣扎的蛇。
“三艘船保持百丈距离。”白鹤龄的声音从右侧渔船传来,长鞭卷着个海螺抛过来,“玄甲卫在船底装了‘惊涛弩’,见黑帆就射。”海螺上刻着玄枢阁的云纹,吹起来的声调忽高忽低,是他们约定的联络信号。
陈观棋接过海螺,刚要吹响,悬崖上的青铜镜突然转向,镜光直射他的眉心。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地脉先生跪在守镜翁面前,将影魂石塞进青铜镜;玄阴子的独眼在暗处闪烁,指甲划过祭坛的石壁;罗烟的母亲用蛊丝修补镜身的裂痕……最后定格的,是师父临终前的眼神,带着释然的笑意,仿佛在说“该你来接了”。
“你们终于来了。”老者的声音穿透海风,清晰地落在甲板上。他将青铜镜掷向陈观棋,镜面在空中旋转,竟自动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浪头,稳稳落在他手中。镜身冰凉刺骨,背面的星纹与天枢令的纹路严丝合缝,像是本就该拼在一起的两块拼图。
“这是转魂镜的镜身,影魂石在镜中藏了百年。”守镜翁踏着礁石走下悬崖,白衣下摆沾着海草,却丝毫不显狼狈,“灵衡会的舰队三个时辰后到,带头的是玄阴子的亲传弟子‘镜奴’,那小子能操控镜面反射攻击,你们得在他来前取出影魂石。”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观棋手中的桃木剑上,“否则,他们会用十万生魂强行催镜,到时候别说中原,连蓬莱的地脉都要被吸干。”
陈观棋握紧青铜镜,按玄阳子残识的提示,将桃木剑刺入镜柄的凹槽。“咔”的一声轻响,镜身突然裂开细缝,淡蓝色的光晕从缝中渗出,映出影魂石的虚影——鸽子蛋大小,通体莹白,却被道黑色的魂链紧紧缠着,链头锁着个模糊的魂体,正盘膝而坐,轮廓与地脉先生一模一样。
“师父!”陈观棋失声惊呼,桃木剑差点脱手。魂体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抬起头,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正是他日夜思念的师父。
守镜翁叹了口气,从龟甲袋里摸出三枚铜钱:“地脉先生当年为护影魂石,自愿以魂为锁。这魂链与他的魂魄共生,取石需断魂链,你……”
“断吧。”镜中传来地脉先生的声音,温和如昔,“观棋,地脉支的传承从不是困于过往,是走向前路。”魂体抬起手,像是想触碰他的脸颊,却被魂链拽得重重落下,“记得把我葬在昆仑的药庐旁,那里的艾草……每年都会长高。”
陈观棋的泪水落在镜面上,晕开片水雾。他想起师父教他辨认草药的日子,想起雪夜里递来的热汤,想起临终前塞在他手心的桃木牌……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都化作了力量,顺着手臂注入桃木剑。
“师父,走好。”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泪光尽散,手腕翻转,剑刃精准地斩在魂链的最薄弱处。
“咔嚓!”
魂链应声而断,影魂石从镜中飞出,在空中划过道莹白的弧线,落入陈观棋怀中。地脉先生的残魂化作点点金光,在他面前盘旋三圈,最后看了他一眼,消散在海风中。金光掠过的地方,甲板上突然冒出细小的绿芽,竟是昆仑特有的艾草,在咸涩的海风中倔强地摇曳。
守镜翁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指着海平面:“来了!”
众人望去,只见二十艘黑帆战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个穿银袍的青年,手中举着面铜镜,镜光反射着落日余晖,刺得人睁不开眼。最前面的战船甲板上,绑着密密麻麻的人,有老有少,都穿着中原各地的服饰,显然是被掳来的生魂祭品。
“是镜奴!”陆九思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我爹娘说他原是玄枢阁的镜匠,被玄阴子挖去双眼,换上了转魂镜的碎片,现在看见谁的脸就能复制谁的功法!”
陈观棋将影魂石嵌入青铜镜的凹槽,镜身爆发出璀璨的光,星纹与石体的莹白交织成网,在海面上撑开道巨大的光盾。他望着越来越近的黑帆,突然笑了,桃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正好,让他们瞧瞧,真正的转魂镜,该怎么用。”
白鹤龄的长鞭已蓄势待发,玄甲卫的惊涛弩箭在船舷后泛着冷光。陆九思将龙元玉佩贴在船板上,金色的涟漪顺着海水蔓延,在光盾外织成道阳气网,专克灵衡会的阴邪术法。
海风突然转向,卷着光盾的余波扑向黑帆战船,最前面的那艘船刚触到光浪,甲板上的黑袍人就发出惨叫,皮肤在阳气中冒出白烟。镜奴举着铜镜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没料到他们能如此之快地融合影魂石与镜身。
“放箭!”白鹤龄的吼声在海面上回荡。
惊涛弩箭如暴雨般射出,穿透光盾的瞬间竟被镜光反射,调转方向射向黑帆战船。镜奴见状狞笑,正欲操控镜光反击,却见陈观棋将青铜镜猛地对准落日——
夕阳的金光被镜面放大百倍,如利剑般射向黑帆船队,最前面的三艘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绑在甲板上的人们趁机挣脱绳索,纷纷跳入海中。
“撤!”镜奴的怒吼被火焰吞噬,银袍在火光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陈观棋望着仓皇退去的黑帆,将青铜镜紧紧抱在怀中。影魂石与镜身融合的地方,正渗出淡金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甲板上画出半张地图,指向中原腹地的一座荒山——那里标注着“玄阴子老巢”。
海风卷着艾草的清香,带着下一场风暴的气息,拍在每个人的脸上。陆九思的笔记本自动翻到新的一页,空白的纸页上,渐渐浮现出四个大字:
“终局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