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上午九点多钟。
五月份开机的《落叶归根》经历了三个来月的拍摄终于到了尾声。
剧组早晨在酒店吃过饭之后就来到片场集结，一直在等程铭看中的天光。
程铭反复在检查安全问题，交代司机一定要开车开的平稳。
为此他们原本找来一个特技车手，可人家车手一看是大车连忙摇头，最后还是程铭硬拽着自己崔叔过来开车。
莫名其妙的，崔叔开这个东西好像更加得心应手。
赵泍山则是自己坐在一边也不和人交流，手里捧着一本书，夹着烟默默坐着酝酿情绪。
徒弟瓢虫也静静站在一旁，帮师傅挡下不必要的交流。
约莫等到了将近十点，经过一夜加上早晨的沉淀，空气中的尘埃也终于落定，视野开始变得极为通透。
太阳这会儿已经完全升起，但还没有正午时那般酷烈毒辣，光线把天空照的介乎于蓝白之间，流淌在这片土地的上头。
这时间不会像午后那般慵懒，让人提不起兴致；更不会像黄昏那般悲怆，让人心生苍凉。
它斜斜的洒下来，带着一种清新又充满生机的力量，照在原本凌厉干燥的红色梯田之上，把它的棱角变得柔和又满是希望。
赵泍山这会儿已经成了“老赵”，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和老洪一起登上了车顶。
阳光把老赵和货车的影子拉长，指向他们前进的方向，也预示了旅途的荒凉和漫长。
“各部门准备。”
程铭拿起对讲机，说出了这句他在这几个月当中已经说出过无数次、熟练到不能再熟练的话。
话音落下，他自己也觉得感慨。
依稀还能记起来开机时第一场戏自己拿起对讲机的激动和紧张，但仔细回忆一下，那时候心里更多的应该是兴奋吧？
又或者说是新鲜感。
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他才真正确定了自己的的确确是喜欢导演这个职业，喜欢这个工作，更喜欢这份事业。
这种在自己世界里操控和创造的感觉是其他地方给不了他的。
这，就是程铭自己想要的。
见到工作人员都已经准备进绪，其中不少人还转头看向他，等待着他们剧组这位年轻导演最后的命令时，
自豪感在程铭心头弥漫看来，但很快被他压下，让自己重新恢复冷静。
他用尽可能平淡的声音说道：
“准备...”
“3”
“2”
“1”
“开始。”
货车启动，由快变慢。
监视器中的赵泍山的头发开始往后飘扬，他眯起眼看着前方的天光和希望，笑容也不再迷惘。
监听耳机中传来他独特又勃勃生机的口音：
“如果，我的祖国，是一条大路！”
“我就是一辆汽车。”
“我跑啊跑，我多快乐！”
他笨拙的开口，常年背负各种材料的腰身此刻挺的笔直。
他脸上肃穆又快乐，仿佛比风儿还要自由。
“如果，我的祖国，是一棵大树！”
“我就是一片树叶，我摇啊摇，我多快乐！”
单看监视器中的这段表演，一种莫名的情绪已经开始在程铭的心头升腾，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沉重又轻快。
而此时，赵泍山也沉浸在了自己的表演当中，他并没有按照剧本那样继续朗诵下去。
见状旁边的钱洪涛马上转头看向程铭，可程铭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监视器，完全没有叫停的意思。
监视器中。
淡粉色衬衣头发已经被风儿吹乱的赵泍山停止了朗诵，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老洪，
他忽然弯腰，从老洪的脸上摘下了刘依菲饰演的发廊女送给他们用作遮掩的墨镜，想也没想的就戴在自己鼻梁上。
戴上墨镜之后，他脸上的笑容倏的一下消失不见。
不是严肃，也不是沉重。
反而多了丝神圣的味道。
他比之刚才更加慷慨激昂，张开双臂拥抱田野上的微风和自由。
也拥抱了自己此行的意义。
“啊——”
赵泍山再次开口。
“我多快乐！”
念诵完这一句，他已经完全放开了自己，笑容重新出现在他那张沧桑而满是皱纹的脸上。
虽然他戴着墨镜，但哪怕你不去看他的表情，甚至不去听他的声音，也应该知道，此刻他就是快乐了。
一个自由又快乐的生命。
一个生机勃勃的生命。
一个昂扬且向上的生命。
“咔。”
程铭的声音响起，很是笃定的转头对老钱说道：“把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吧，给赵老师杀青，这条的素材已经够用了。”
“呃...不再保一条？”
老钱说的也是经验之谈，很多年轻导演都会犯类似的错误，拍完一条之后觉得不错，或者说当时并没有看出来。
可等到后期剪辑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一些东西。
那时候剪辑只能选择略过这个镜头，或者看看能不能从前面某一帧当中扣下来一个放在这里。
要是还不行，只能补拍，不然就放弃。
可程铭坚定道：
“不用，你让他再来一条这个，他也不会演的比这次更好了。”
这想法就是程铭的一种感觉，甚至他觉得都不需要去问赵泍山。
钱洪涛听见程铭如此确定，于是点点头朝旁边一个剧务扬了扬手，接着那剧务就小跑出去。
大概十来分钟，赵泍山在徒弟的搀扶下来到监视器这边，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看上去还是有些苍白。
程铭一愣：“您这是...”
“哎妈呀，上面太吓人了，你监视器里面能看出来不？我感觉我嘴唇都是发抖的，到后面一念诗才觉得热血沸腾的....”
赵泍山在徒弟的搀扶下一边坐在剧务搬过来的椅子上一边对程铭说道。
“咋样啊？”
“得再来一条。”
程铭看了看赵泍山身后，接着收回目光对他说道。
而赵泍山的徒弟也悄悄离开了他的身边。
“那你可得等我歇一会，昨天试的时候还好，但刚才等那车速度一起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哎妈呀！”
他话说一半，宋晓楠忽然从后面端着蛋糕跳了出来，上面是红色的“杀青大吉”。
“你这丫头...给我吓一跳。”
程铭这会儿也起身，从剧务那边要来准备好的花递给赵泍山，双眼真诚的说道：
“叔儿，辛苦了，杀青大吉。”
赵泍山见程铭起身自己双腿哪怕还打着弯也赶快起身，接过花就笑道：
“那还说啥辛苦啊？你这么的，今晚我做东给大家叫上整顿酒，这有日子没喝可给我憋死了。”
“哈哈哈哈~”
周围响起笑声，程铭张开双臂和环抱着鲜花的赵泍山拥抱一下。
他在这个自己看着他节目长大的本山大叔耳边轻声道：“谢谢，谢谢。”
“你也很棒嗷孩子，可得加油，不能学那不三不四的东西，有事儿没事给叔儿打电话。”
言罢，两人分开，相视而笑。
就在这时，程铭忽然伸手从蛋糕上蹭了一把奶油，直接抹在泍山大叔脸上。
他也不躲，双眼乐的眯了起来，伸出手指在自己脸上抹下奶油，和手指一起放进嘴里尝了尝。
“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