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人的惊愕、愤怒与算计,都封存在这压抑的死寂之中。董卓那肥硕的身躯,如同一座肉山,稳稳地倚在榻上,他那双细小的眼睛,在吕布和李儒之间,来回扫视,像是在打量两件即将被送上屠宰台的祭品。
良久,一阵低沉而古怪的笑声,从董卓的喉咙深处,滚滚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肥硕的肚皮剧烈地颤抖,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那笑声,驱散了杀机,却带来了比杀机,更令人心悸的寒意。
“好!好一个忠心护主的义子!好一个运筹帷幄的军师!”董卓笑声一收,猛地坐直了身子,眼中,是豺狼般的凶光,“你们,一个说对方是奸佞,一个说对方是逆贼。咱的头,都快被你们吵炸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两柄冰冷的锥子,分别刺向二人。
“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是为了咱好,是为了这西凉军好。那好,咱,就给你们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董卓缓缓站起身,他那庞大的身躯,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吕布和李儒,完全笼罩。
“三日!”他伸出三根肥硕的手指,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传来,“三日之后,便是全军大校阅之日。咱,就在那校场之上,看你们的结果!”
“吕布!”他先看向自己的义子,“你不是说,犒赏三军,军心便归附吗?好!咱,就给你这个权力!这三日,你,持咱的将令,负责‘犒赏’之事!你要钱,咱给你钱!你要人,咱给你人!三日之后,咱要看到,我西凉数十万大军,人人士气高昂,人人手持‘云阁通宝’,对我董仲颖,感恩戴德!”
他又转向脸色惨白的李儒。
“李儒!你不是说,此乃奸计,‘云阁通宝’是祸根,粮食才是根本吗?好!咱,也给你权力!这三日,你,持咱的相国令,负责‘维稳’之事!城中粮价,军队秩序,百姓动向,你,给咱看得死死的!若有半分差池,咱唯你是问!”
董卓的脸上,绽开一个残忍到极致的笑容。
“三日之后,校场之上。若军心稳定,万民归心,那便是奉先你,对了。咱,就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亲手,斩了李儒这蒙蔽咱的腐儒!”
他的目光,又转向李儒。
“若军心哗变,城中大乱,那便是文优你,对了。咱,也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亲手,剐了吕布这心怀叵测的逆子!”
“你们的赌注,是对方的命。而咱,只要一个结果。”董卓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胜者,生。败者,死。现在,你们,可有异议?”
吕布的胸膛,猛地一挺。
这正合他意!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公开的舞台,一个能将李儒,彻底踩在脚下的机会!他相信,只要有钱,就没有收拢不了的军心!
“孩儿,遵命!”他声如洪钟,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而李儒,却如坠冰窟。
他知道,自己输了。从董卓说出这个“赌约”开始,他就已经输了。这不是一个公平的赌局,这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死局!裴潜的计策,环环相扣,早已将人心与大势,都推向了吕布那一边。他现在,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在螳臂当车。
但他,不能拒绝。
拒绝,就是心虚,就是现在死。
“臣……遵命。”李儒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好!”董卓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重新坐回榻上,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不过是一场无聊的消遣,“都滚吧。记住,你们,只有三天。”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相国府的这场“三日豪赌”,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方式,将这场暗流汹涌的政治斗争,彻底摆上了台面。整个长安,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赌场,而赌桌的两边,是权倾朝野的军师李儒,与战无不胜的温侯吕布。
赌注,是他们的命。
而裁判,是那位喜怒无常的相国,董卓。
廷尉府,天牢。
当宣璠将这最新的消息,气喘吁吁地带进来时,王允激动得老脸通红。
“妙啊!实在是妙啊!”他抚掌大笑,“董卓这蠢贼,竟想出如此昏招!他这是自掘坟墓!无论三日后,是吕布胜,还是李儒胜,他这左膀右臂,必断其一!届时,我等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宣璠也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错,此乃天赐良机。李儒与吕布,必将在这三日内,斗个你死我活。我等只需静观其变,便可……”
“不。”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乐观。
裴潜一直站在那张简陋的沙盘前,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一根细长的竹枝,轻轻拨动着沙盘上的石子。
“你们,都小看董卓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密室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他不是蠢,他比我们想象的,要狠毒得多。”
王允和宣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裴主事,此话何意?”王允不解地问道。
裴潜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清澈而又冰冷,仿佛能洞穿人心。
“司徒公,宣大人,你们以为,这是一场二选一的赌局吗?”他摇了摇头,“错了。从一开始,董卓就没打算,让任何人,活着走下那座校场。”
“这,不是一场赌局。这是董卓的,一座献祭台。”
裴潜走到二人面前,声音,压得极低。
“你们想,如果吕布赢了,会是什么结果?他当着全军之面,逼死了李儒,手握犒赏三军的大功,声望,将达到顶峰。一个手握兵权、深得军心、又刚刚证明了自己比相国更‘英明’的义子。司徒公,您觉得,多疑的董卓,会容忍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吗?”
王允的瞳孔,猛地一缩。
“而如果,李儒赢了呢?”裴潜继续说道,“那意味着,‘云阁通宝’的计策失败,军心大乱。董卓当众斩了吕布,平息了兵变。看似,他稳住了局势。但代价呢?他失去了一员能为他征战天下的无双猛将,并且,向全军证明了,他许诺的犒赏,是一场空谈。届时,军心之中的怨恨,只会埋得更深。而那个亲手戳破美梦、让所有士兵发财梦碎的李儒,你觉得,他能活多久?”
“无论谁胜谁负,最终,都会有一个人,成为替罪羊,去平息另一方的怒火与猜忌。而董卓,将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裁决生死的仲裁者。他借我们的手,除掉了自己心腹中的威胁,又用他们的死,来巩固自己的威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一番话,说得王允与宣璠,遍体生寒。
他们这才明白,那看似粗鄙的董卓,其内心深处,竟藏着如此阴狠毒辣的帝王心术!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王允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破局的关键,不在于让谁赢。”裴潜的目光,再次落回沙盘之上,他的手指,点在了代表着“皇宫”的那颗小石子上。
“而在于,让那个裁判,没有机会,去宣布结果。”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董卓以为,他在第五层。他却不知道,主公的棋盘,早已,铺在了第九天之上。”
“他要一场献祭。那我们,就给他一场,他绝对料想不到的……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