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池畔,已化作一处巨大而血腥的绞肉场。
李傕与郭汜,这两头被圣旨彻底激怒的疯兽,将所有的理智与后路都抛在了脑后。他们驱使着麾下的军队,进行着最原始、最惨烈的搏杀。盾牌被劈开,长矛被折断,滚烫的鲜血浸透了干涸的土地,汇成一条条暗红色的溪流。昔日西凉军的同袍之谊,在“车骑将军”与“池阳侯”的巨大诱惑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吕布站在长安城西的城楼之上,冷漠地俯瞰着这一切。他身后的并州狼骑,一个个甲胄鲜明,精神饱满,与城外那两支如同烂泥般纠缠在一起的疲敝之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先生,他们已经打了整整一个上午。”吕布的声音,通过玉佩,传入千里之外的桃源居,“两军皆已伤亡惨重,士气低落。我是否可以出击,一举将他们全歼?”
“不。”韩宇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温侯,你看到的,是两头正在死斗的猛虎。但你没看到的,是他们身后,那数万双已经失去战意的眼睛。现在出击,固然能胜,但你麾下的儿郎,也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我的目标,是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战果。”
“那……我们便一直等下去?”吕布有些不解。
“不,我们不等。”韩宇轻轻一笑,“我们去请他们,来赴一场最后的盛宴。”
“盛宴?”
“没错。”韩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森然的笑意,“一场决定生死的鸿门宴。”
与此同时,未央宫,书房。
少年天子刘协,正独自一人,对着一卷竹简发呆。那上面,是裴潜刚刚呈上来的,关于城中伤亡与损失的初步统计。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一条逝去的生命。
“陛下。”裴潜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进来吧,裴爱卿。”刘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裴潜缓步而入,他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京兆尹官服,显得愈发沉稳干练。他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
“陛下,您已一日未进米水,龙体为重。”
刘协接过参汤,却没有喝,只是怔怔地看着碗中蒸腾的热气。“裴爱卿,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他轻声问道,“那一道圣旨,让城外血流成河。朕,与那董卓,又有何异?”
裴潜心中一动,他知道,这是这位少年天子,在经历了残酷的政治洗礼后,必然会产生的自我怀疑。这也是韩宇特意嘱咐他,必须亲自来解开的心结。
“陛下,您错了。”裴潜躬身,语气却无比坚定。
刘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董卓之乱,乱的是朝纲,肥的是私欲,苦的是天下。而陛下之诏,虽用雷霆手段,其心,却在拨乱反正,为的是还长安一个太平,救万民于水火。”裴-潜正色道,“长痛,不如短痛。若对叛军施以妇人之仁,只会让他们卷土重来,届时,长安城将永无宁日,所流之血,会比今日,多百倍,千倍!”
“为君者,当有霹雳手段,亦当怀菩萨心肠。陛下今日所为,正是‘行霹雳手段,怀菩萨心肠’。臣,斗胆为长安百姓,谢陛下圣断之恩!”
说罢,裴潜竟对着刘协,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刘协看着伏跪在地的裴潜,听着那一番振聋发聩的话语,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所取代。他缓缓将那碗参汤,一饮而尽。
“裴爱卿,平身吧。”他的声音,恢复了清明,“朕,明白了。传旨,命吕将军放手去做。朕,只要一个结果——一个太平的长安。”
“臣,遵旨。”裴潜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知道,这位少年天子,已经彻底完成了蜕变。
城西,吕布大营。
就在吕布准备按照韩宇的授意,开始布置那场“鸿门宴”时,一名亲卫,匆匆来报。
“启禀将军,营外,有一人,自称是李傕军中参军贾诩的信使,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将军!”
“贾诩?”吕布眉头一皱,眼中杀机一闪,“李傕的狗头军师?不见!让他回去告诉李傕,洗干净脖子,等着我来取!”
“温侯,且慢。”韩宇的声音,突然响起,“让他进来。”
“先生?”吕布不解,“此人,定是来行游说之计,企图拖延时间。”
“我知道。”韩宇笑道,“但有时候,敌人送上门来的棋子,比我们自己布置的,要好用得多。我要的,不是他的计策,而是他这个人。”
吕布虽然不明白,但还是遵从了韩宇的命令。
片刻后,一名形容猥琐、眼神却异常灵动的小校,被带入了大帐。他见到吕布,立刻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吕将军,救命啊!”
“讲。”吕布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我家贾先生说,他早已看穿了将军的计策!但他家主公李傕,与那郭汜一样,都是被猪油蒙了心的蠢货!如今,两军血战,死伤枕籍,再打下去,只会让将军您坐收渔利!”
“所以呢?”
“所以,贾先生愿弃暗投明!”小校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布防图,高高举起,“这是李傕军后营的全部布防,以及他所有亲信将领的位置!贾先生说,他愿做内应,只求将军,能给他,以及麾下愿意归降的数千弟兄,一条活路!”
吕布接过那份布防图,只看了一眼,便知是真。他心中冷笑,这贾诩,果然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先生,是否将计就计?”吕布在心中问道。
“不,这太明显了。”韩宇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他既然能献出第一份投名状,那便能献出第二份。告诉他,你的目标,不是李傕,而是郭汜。”
吕布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他对那名小校冷笑道:“区区一份布防图,就想换数千人的性命?你家先生,未免也太小看我吕奉先了。回去告诉贾诩,我凭什么信他?”
小校顿时面如死灰。
“不过……”吕布话锋一转,“我倒是可以给他一个,真正的机会。”
他走到沙盘前,指着昆明池东侧的一处峡谷。
“今夜三更,我会亲率大军,奇袭郭汜的后营。你让贾诩,在同一时间,说服李傕,也对郭汜的侧翼,发动总攻。”
“届时,我军与李傕军,两面夹击,郭汜必败!只要事成,我便奏请陛下,赦免贾诩及所有归降之人。若他不敢,那便休要再提归降之事!”
小校听得目瞪口呆,这……这不是让自家主公,去给吕布当枪使吗?
“怎么,不敢?”吕布眼中寒光一闪。
“敢!敢!小人这就回去禀报贾先生!”小校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帐。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吕布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您这又是何意?我们为何要帮李傕,去打郭汜?”
“温侯啊,”韩宇悠悠一叹,“你何时才能明白,战争的最高境界,不是杀人,而是诛心。”
“今夜,不会有奇袭。你只需,让张辽将军,在三更时分,于城头,点起千百支火把,擂响战鼓,做出大军出城的假象即可。”
“而那贾诩,为了活命,必然会用尽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李傕,倾尽全力,去攻打郭汜。当李傕的大军,与郭汜的残兵,在黑暗中,杀得血流成河、两败俱伤之时……”
韩宇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欣赏一幅即将完成的杰作。
“那,才是我们,真正出场收割的时候。”
“此计,名为,一石二鸟,借刀杀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