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安邑城。
冬日的阳光,惨白而无力,照在因粮价飞涨而人心惶惶的街道上,更添了几分萧索。夏侯恩,曹操麾下“摸金校尉”中的一名都尉,此刻正悠闲地坐在城中最大酒楼的二楼雅间,轻呷着温热的浊酒,惬意地看着楼下那群为了几斗米而争得头破血??流的“愚民”。
他喜欢这种感觉,一种将万千生民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感。主公的计策,当真是神来之笔。不动一兵一卒,只用金钱,便能让吕布的后院,燃起熊熊大火。他已经可以预见,不出半月,整个河东,便会因缺粮而爆发民乱。
“都尉,成了!”一名属下,兴奋地跑上楼来,脸上是贪婪的红光,“最后一家大户的存粮,也以九百八十钱一石的价格,被我们吃下了!如今,安邑城九成以上的粮食,都在我们手中!”
夏侯恩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嘉奖,街面上,突然传来一阵铜锣的巨响,紧接着,是官府差役声嘶力竭的呐喊。
“官府开仓!平价售粮!上等神农稻米,每石,三百钱!不限量!不限购!凭宝钞即可购买!”
“什么?”夏侯恩手中的酒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他猛地冲到窗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只见县衙前的广场上,数十辆大车,正源源不断地卸下一袋袋粮食。那粮食,颗粒饱满,洁白如玉,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正是那传说中只有关中才有的“神农稻”!粮袋堆积如山,仿佛一座白色的小丘,而那块写着“每石三百钱”的木牌,更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整个安邑城,在短暂的死寂之后,彻底沸腾了!
“三百钱?我没听错吧!”
“是神农稻!天啊,比我们卖给那些奸商的麦子,还好上十倍!”
“快!快回家拿宝钞!官府放粮了!”
百姓们疯了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官府的粮仓。之前还因宝钞可能作废而惶恐不安的人们,此刻,却将那一张张纸币,视若珍宝。而那些刚刚将粮食高价卖给夏侯恩等人的小地主和农户,更是捶胸顿足,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们用劣质的凡谷,换了一堆即将贬值的金银,却错过了用最低价格,购入神品的良机!
夏侯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脚冰凉。
他完了。
他手中那数以万石、以近千钱一石收购来的凡谷,在神农稻三百钱的绝对价格优势面前,瞬间,变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垃圾。卖?三百钱卖出去,他会亏得血本无归,主公投入的巨额金银,将尽数打了水漂。不卖?这堆积如山的粮食,每日的仓储、损耗,就是一个无底洞,足以将他彻底拖垮。
“雷霆……”他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了贾诩计策中,那两个字的真正含义。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一场,毫无道理可言的,降维打击。
与此同时,南阳前线,冰冷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曹军的营寨。
中军大帐内,曹仁、李典等将领,正围着火盆,面色阴沉。斥候来报,对面的吕布军营,今日,竟一反常态,全营休整。没有操练,没有巡逻,只有一股股混杂着肉香与麦香的奇异味道,顺着风,飘了过来,搅得人心烦意乱。
“吕布,在搞什么鬼?”李典烦躁地说道,“这味道,让底下的弟兄们,都有些稳不住了。”
正说着,一名亲兵,神色古怪地闯了进来:“报!将军,营门外……营门外来了一队吕布的使者!”
“使者?”曹仁眉头一挑,“他们想干什么?阵前斗将吗?”
“不……不是……”亲兵的表情,更加古怪,“他们……他们敲锣打鼓,抬着……抬着好几口大锅,说是……来给我们送饺子过冬至的。”
“噗——”帐内一名正在喝水的裨将,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曹仁与李典,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荒谬与错愕。
当他们赶到营门时,便看到了那足以载入史册的、离奇的一幕。
只见一队吕布军的伙夫,在一名文官的带领下,真的就在他们营寨前,摆开了一溜大锅。锅里,是热气腾腾的、白白胖胖的饺子。那名文官,手持食盒,对着戒备森严的曹军营寨,朗声喊道:
“奉我家温侯之令!闻贵军将士,于此苦寒之地,戍边辛苦。今日冬至佳节,特备薄礼一份,热饺五百人份,以表敬意!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曹将军,莫要嫌弃!”
说完,他将食盒,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对着营门,深施一礼,随即,竟真的带着人,敲锣打鼓地,转身回营了。
曹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是慰问吗?不,这是羞辱!这是赤裸裸的、杀人不见血的羞辱!它在告诉所有曹军士兵:看,我们吃得好,好到能分给你们;我们过节,而你们,只能在寒风中,闻着我们的香味!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士兵们的眼神,变了。那里面,有羡慕,有嫉妒,有动摇,更有对自己这边,那份冰冷肉干的,深深的怨念。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曹仁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营寨的门柱之上。
许田猎场。
曹操身披金甲,手持宝雕弓,在万众瞩目之下,一箭,正中一头狂奔的雄鹿咽喉。
“丞相神射!”
“丞相威武!”
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中,曹操志得意满,放声大笑。天子在侧,诸侯在后,这天下,舍我其谁?
就在他意气风发的顶峰,两名背插令旗的信使,如两道黑色的闪电,疯一般地冲破了围猎的仪仗,滚鞍下马,跪倒在他的面前。
“报——!丞相!河东急报!”
“报——!丞相!南阳急报!”
曹操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接过两份用火漆密封的竹筒,缓缓打开。
当他看完第一份,关于河东粮价崩盘的密报时,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当他看完第二份,关于吕布军阵前“赠饺”的军情时,他那双原本精光四射的眸子,瞬间,变得深不见底,宛如两口幽深的寒潭。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杀气,从他体内,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为之冻结。山呼海啸的喝彩声,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惊恐地看着这位,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比寒冬还要冰冷的,当世枭雄。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
他只是缓缓地,将手中的两份竹简,一寸一寸地,捏成了齑粉。
“好……好一个‘雷霆王道’……”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而充满了危险,“以神农稻为山,压我钱法。以一碗饺子为刃,诛我军心。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的文武百官,越过远方的山峦,仿佛要刺穿时空的阻隔,直视长安。
“吕布,一介武夫,绝无此等经天纬地之谋!”
他转身,死死地盯着身后的首席谋士荀彧,一字一顿地问道:
“文若,告诉我,吕布背后,为他谋划这一切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