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田猎场的寒风,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曹操那一句嘶哑的问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在场所有人心中的冰湖。百官噤若寒蝉,连天子刘协,都下意识地握紧了龙袍的袖口,不敢直视这位丞相此刻阴沉得足以滴出水来的面容。
吕布背后,有一位“先生”。
这个消息,比吕布阵前赠饺,比神农稻三百钱一石,还要令人感到恐惧。因为它意味着,他们所面对的,不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而是一个拥有了“大脑”的、难以预测的巨人。
荀彧上前一步,在曹操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下,他依旧保持着世家名士的风度,只是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微微躬身,声音沉静而清晰。
“回禀丞相,此‘先生’之名,彧,亦不知。”
他没有说谎。云上阁的情报网络,几乎渗透了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却唯独,在桃源居,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他们只知道,吕布的一切政令、军令,最终,都会指向那个神秘的庄园。
“但,”荀彧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彧虽不知其名,却可知其‘道’。”
“其道?”曹操的声音,依旧冰冷。
“然也。”荀彧缓缓道来,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正在关中崛起的恐怖存在。
“此人之道,不在经义,不在权谋,而在‘格物’与‘民心’。其以神工坊之利器,革新军备,此为‘器’之胜;以神农稻之丰产,安定民生,此为‘食’之胜;以均田令与宝钞,收拢天下流民之心,此为‘政’之胜;更以一篇《告天下女子书》,动摇千年礼教之根基,此为‘势’之胜。”
荀彧每说一句,曹操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器、食、政、势,四者,环环相扣,互为根基。其所谋者,非一城一地之得失,亦非一时之胜负。他……他是在建立一个,与我等所熟知的、截然不同的天下!”
“丞相,”荀:荀彧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雷,“此人,非谋士,非国贼。他……或许是一位,欲开创全新时代的……圣人。只是,他的道,与我等之道,背道而驰。两道相争,必有一亡。”
圣人?
这个词,让曹操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宁愿对方是一个如贾诩、郭嘉般的顶级谋士,也不愿他是一个,拥有自己完整“道”的、开创者。因为谋士,可破,可降,可杀。而“道”,一旦深入人心,便再也无法根除。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深渊。
“传我将令,”他对着身后一名侍立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中的将领,冷冷地说道,“命曹纯,即刻,从虎豹骑中,挑选百名精锐,另立一番号,名为‘夜莺’。”
“夜莺?”那将领微微一愣。
“不错。”曹操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夜莺,昼伏夜出,专司刺探、暗杀。不归属任何军系,只听我一人号令。他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任务——”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惜任何代价,潜入关中,渗入桃源居,给我……找出这位‘先生’。然后,杀了他!”
“喏!”那名将领,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了人群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场针对韩宇的、来自黑暗中的致命杀局,就此,拉开了序幕。
长安,温侯府。
与许田的冰冷肃杀不同,这里,正是一片欢声笑语。
吕布亲自设宴,而宴席的主座之上,坐着的,正是贾诩。陈宫、裴潜等人,皆在侧相陪。这一次,再也无人敢轻视这位其貌不扬的西凉文士。他们看向贾诩的眼神,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文和先生,此番,若非你一言破局,我等,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布,敬你一杯!”吕布举起酒爵,一饮而尽,豪迈之情,溢于言表。
贾诩连忙起身,举杯回敬,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温侯谬赞。诩,不过是拾人牙慧,真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另有其人。”
他这话,并非谦虚。他很清楚,自己的计策,虽能破局,却破得不够彻底,不够震撼。而那位“先生”最后补上的“赠饺”与“敞开售粮”两步棋,才是真正将曹操,打入深渊的点睛之笔。
吕布闻言,哈哈大笑,他握住腰间的玉佩,将此间的欢庆场面,与贾诩的谦逊,都告知了韩宇。
片刻后,他放下玉佩,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先生说,此战,我等虽胜,却也暴露了最大的底牌。”吕布的目光,扫过众人,“曹操,已知我等背后,有高人相助。他虽不知先生是谁,但下一次,他的刀,便不会再指向沙场,而是会指向,我们看不见的,黑暗之中。”
贾诩的眼神,微微一动,接口道:“温侯是说……刺客?”
“不错。”吕布沉声道,“先生言,猛虎受伤,最为凶狠。曹操此人,心性坚忍,手段毒辣。正面战场失利,他必会动用盘外之招。而先生,便是他首要的目标。”
此言一出,宴席上热烈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冷。
陈宫等人,皆是心头一凛。他们这才意识到,那位神秘的先生,在给予他们无穷智慧的同时,自身,也承担着最大的风险。
“先生,可有应对之策?”裴潜忧心忡忡地问道。
吕布看向贾诩,缓缓说道:“先生说,专业之事,当交予专业之人。他问文和先生,可愿,为我关中,铸造一柄,藏于暗处,足以守护光明的……盾?”
贾诩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他那双平静的眸子,第一次,泛起了真正的波澜。
他听懂了。
那位先生,是要将整个关中的内部防务、反谍、乃至锄奸的大权,尽数,交予他这个刚刚投效的“外人”手中。
这,是何等的信任!又是何等的魄力!
他缓缓放下酒杯,站起身,对着吕布,对着那枚代表着先生的玉佩,深深地,长揖及地。
“诩,敢不效死命!”
这一刻,这位在历史上以“自保”闻名的毒士,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名为“士为知己者死”的,万丈豪情。
“好!”吕布大喜,“先生有令,即刻,于云上阁之外,另设一司,名为‘镇抚司’,由文和先生,全权统领。甄选精锐,监察内外,但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一场针对刺杀的惊天杀局,与一场反刺杀的铁壁合围,在相隔千里的许都与长安,同时,悄然启动。
天下大势的棋盘之上,那原本清晰的楚河汉界,已然模糊。一场,发生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无声的战争,即将,决定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