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风,自崤山而来,刮过弘农郡的边境小城——华阴。这里是关中的东大门,随着均田令的推行与商路的繁荣,往日的军事要塞,如今已是一派商旅云集、人烟阜盛的景象。
一支不起眼的商队,在暮色中缓缓驶入城门。为首的管事,是一个面容精瘦、眼神锐利的中年人,他自称“王七”,来自河内,贩运皮货。没有人注意到,当他与守城士卒递交文书时,那双看似随意的眼睛,已经将城门的兵力部署、换防时间、乃至士卒甲胄的磨损程度,都尽数收入了眼底。
他,便是曹操亲手缔造的暗杀组织“夜莺”的首领,代号“莺七”。他身后的十几名伙计,也皆是虎豹骑中百里挑一的精锐,每一个,都是潜行、格杀、刺探的好手。
他们的任务很明确:华阴,只是一个起点。他们要像水银泻地一般,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关中腹地,绘制地图,探查军情,收买官员,最终的目标,是找出那位隐藏在吕布身后的“先生”,并送他,去见阎王。
“找个干净的客栈住下。”莺七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不带一丝感情,“入夜后,‘卯兔’、‘辰龙’,去城西军械所。‘巳蛇’,去县衙档案房。记住,只看不动,天亮前,我要知道华阴城内,每一条下水道的走向。”
“喏!”几名伙计,低头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寒光。
与此同时,长安城,一处位于陋巷深处的茶馆内。
这里,没有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也没有达官贵人的高谈阔论,只有三三两两的贩夫走卒,围着泥炉,喝着最粗劣的茶水,说着市井间的闲话。
茶馆的角落,贾诩正独自一人,慢慢地品着一杯微凉的苦茶。他没有穿官服,一身半旧的灰色布衣,让他完美地融入了这片嘈杂而真实的人间烟火里。
镇抚司,并未设立在任何一座威严的官署之内。它的神经末梢,就隐藏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关中,每一个这样的角落里。
一名衣衫褴褛、断了一条腿的老乞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没有乞讨,只是熟门熟路地,在贾诩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冷硬的麦饼,就着免费的茶水,啃了起来。
“孙老拐,今日,可有什么新鲜事?”贾诩没有抬头,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这名被称为“孙老拐”的乞丐,是长安城所有乞丐的头。他的“生意”,遍布关中的每一座城池。他的“伙计”,是世人眼中最卑贱的存在,却也是,最无孔不入的眼睛。
“东城门,新来的那批流民里,有个婆娘,出手太大方了。”孙老拐一边啃着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一出手,就是一枚金裸子,买了我两个徒孙,一整天的消息。问的,都是些桃源居的琐事,比如,庄园每日进出的车辆,采买的物资,还有……那位甄大家,平日里的喜好。”
贾诩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西市,那个新开的杂货铺,掌柜的是个哑巴。可我的人看到,他昨夜,在后院,跟一只信鸽,‘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还有,南阳前线传回来的消息。曹军大营,最近多了不少生面孔。不像兵,倒像是……走江湖的。一个个,眼神都跟狼崽子似的。”
孙老拐将最后一口饼咽下,喝干了碗里的茶水,站起身,仿佛只是一个歇脚的路人。“茶喝完了,该上工了。”他嘟囔了一句,便又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巷口的阴影里。
贾诩依旧静静地坐着,但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却已是暗流涌动。
金钱、桃源居、信鸽、江湖人……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在他的脑海中,迅速地,拼凑出了一副完整而狰狞的图画。
曹操的刀,来了。
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而且,不是一把,是无数把,从四面八方,同时刺来。
他缓缓放下茶杯,起身,走出了茶馆。没有回府,也没有去温侯府,而是走进了另一条更深的巷子,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十数名神情冷峻的青年,正在院中,进行着各种奇异的训练。有的,在练习口技,模仿数十种不同的鸟兽之声;有的,在练习缩骨功,将身体,钻入一个仅有尺许见方的木箱;还有的,正在背诵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上面,记录着关中所有七品以上官员的姓名、籍贯、乃至家中有几房小妾。
这些人,是贾诩亲自从陷阵营、并州狼骑、乃至流民中,挑选出的“璞玉”。他们或许没有盖世的武功,却都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一技之长。
这里,便是镇抚司的真正核心——“暗桩营”。
看到贾诩进来,所有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躬身行礼,鸦雀无声。
贾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角落里,一个正在擦拭着一柄奇形短刃的女子身上。那女子,正是青鸾。
“青鸾。”
“属下在。”
“从‘影卫’中,调集人手,去一趟东城流民营。把那个出手大方的婆娘,‘请’回来。我要活的。”
“喏!”
“传令给华阴县尉,让他今夜,‘不小心’,在城西军械所,走一次水。动静,闹得大一点。但,不要真的烧了东西。”
“再传令,全城戒严,搜捕纵火贼。记住,西城门,要‘不小心’,留一道缝隙。”
贾-诩的声音,平静而冷酷,一道道命令,清晰地发出。
“曹操,想用无数的沙子,来迷我的眼。那我就,先拔掉他,最先探进来的那根,最锋利的刺。”
他抬起头,望向了华阴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告诉莺七,他的夜啼,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