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希摆出一副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模样:“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公子不必言谢!我看到您这样好看……啊不是,看到像您这样的贵人被一伙地痞流氓刁难,忍不住就站出来了!”
她故意说了些有失分寸的话,又慌忙改口,更显得憨直。
穆希一边喘匀气,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飞快地再次扫过对方腰间——那块鱼形玉佩就垂挂在那里,温润的光泽在昏暗的小巷里依然清晰。
真的很像。
“唉,说来公子您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不知道那伙人的厉害。”穆希眨着大眼睛,里面充满了担忧和关切,“刚才他们动手的时候,可真吓死我了!幸亏您出手了,否则我肯定要挨打!哼,讹钱还不够,居然还想打人,那些泼皮太可恶了!唉,他们肯定会记恨上你我的,尤其是像您这样的富家子弟,肯定还会被缠上敲诈的。”
公子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动作依旧优雅从容,淡淡道:“无妨,一些蝼蚁罢了。”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心有余悸的小丫鬟,语气缓和了些:“倒是姑娘你,方才那般冲出来,又机智脱身,胆识过人。不知姑娘在哪家府上伺候?今日相助之恩,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穆希心中警铃微作,脸上却立刻露出惶恐和为难的神色,头摇得像拨浪鼓:“哎呀,公子您太客气了!这可使不得!我就是个粗使丫头,在城西张员外家做些杂活,不值一提!登门道谢万万不可,要是被管事嬷嬷知道我在外头惹了事,还跟那个泼皮起了冲突,非骂死我不可!”
她说着,还瑟缩了一下肩膀,演得惟妙惟肖。
她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挪动脚步,靠近公子身侧,仿佛是因为害怕而寻求一点依靠。她的动作自然,带着小丫鬟特有的怯生生。
那公子下意识想躲,但穆希马上开口了。
“公子您看,”穆希忽然指着巷子口方向,声音带着点惊喜和急切,“那边是不是官差在巡街?太好了,咱们现在去报给官差吧!”
公子闻言,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微微侧头,目光投向巷口。
就是现在!
穆希藏在袖中的手指早已蓄势待发,就在公子视线移开的那一瞬间,她借着侧身靠近的姿势,袖口极快地在公子腰间拂过,灵巧的指尖精准地勾住玉佩的系绳,轻轻一捻一挑,那温润的羊脂玉佩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她的袖袋之中。
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甚至没有触碰到对方的衣物。
“哎呀!”穆希拿到玉佩后,立刻后退一步,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叫道,“公子,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我这次出来采买耽搁了太久,回去之后嬷嬷肯定要骂人了!只能劳烦您一人去报官了,我先走了!”
她语速飞快,根本不给对方反应和追问的机会,话音未落,就已经脚底抹油,提着篮子,像只兔子一样,轻盈地转身向巷子深处另一个岔口跑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堆叠的破箩筐之间,没了踪影。
公子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虽然有些意外,倒也没出言挽留,心道:这小丫鬟,怎么瞧着又机敏又冒失的,真是奇怪。不过罢了,再怎么说,对方确实挺身而出帮自己解了围。
他心中记下“城西张员外家粗使丫鬟”这个模糊的信息,想着日后或许能查访报答。
虽然她没有留下名字,有些难找,不过也不妨事。
他抬步朝巷口走去,边走边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装,下意识地伸手,习惯性地想去触摸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旧物。
然而,一伸手,他的表情立刻凝固了——触手之处,空空如也!
那公子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他低头,腰间原本悬挂玉佩的地方,只余下一条光秃秃的丝绦!
一想到穆希刚才的靠近和匆匆离去,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刚才面对泼皮时更加凛冽!
那公子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穆希消失的那个岔口,靛蓝色的眼眸中,方才的温和与困惑尽数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汹涌的暴怒!
“是她干的?!”两个字从他齿缝间冰冷地挤出,带着拼命压抑的怒气。
那个看起来天真烂漫的仗义小丫鬟,她竟敢……她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走了玉佩!怪不得她奋不顾身冲上来帮他解围,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好一个胆大包天、狡诈如狐的小贼!枉他觉得她身上有种亲切感!
那公子咬牙切齿,一拳挥在旁边的墙上,深深呼吸:冷静、冷静!也许是掉在路上了,也许是被那伙泼皮拿了,不一定是她。但是,不管是谁偷了他的玉佩,他都不会放过!
他将拳头拿开,那陈旧的老墙已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垇口,向四面八方延展着裂纹。
而同时,在隔着几条街的另一条僻静小巷里中——
确认无人追踪后,穆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感受着还未完全平复的剧烈心跳,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圈,确定安全后,才小心翼翼地从袖袋中摸出那枚还带着体温的羊脂玉佩查看。
这枚玉佩入手温润细腻,在透过屋檐缝隙的阳光照射下,流淌着柔和的光华。
和记忆中的光泽一样。穆希的手指颤抖着,急切而仔细摩挲着玉佩的每一寸,翻来覆去地查探着上面的花纹工艺。
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玉佩背面一个极其隐蔽、用极为高超的手法微雕出的、小篆体的“穆”字时,她的手腕一颤,差一点就拿不稳玉佩。
是真的!
这枚右旋的金鳞含珠玉佩,千真万确是父亲当年送给她却不慎遗失的玉佩!为什么这遗失的玉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戴着银丝面具、拥有妖异靛蓝眼眸的少年公子身上?他是谁?他和穆氏有什么关系吗?他和其他三大家族有什么关系吗?他是怎么得到这枚玉佩的?
无数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穆希紧紧攥着玉佩,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将玉佩小心地放进贴身香囊里,塞进自己袖袋最深处,确保它不会再丢失。
她靠着墙壁,缓缓平复着激荡的心情,那少年的面容不免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俊美无俦,气质清冷,半只银丝面具掩面,靛蓝的右眼深邃如渊……
靛蓝色的眼睛,他或许有西域血统?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公子的眼睛给她一种很模糊的、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感觉。
穆希猜测着,却还是无法推导出此人的身份,毕竟随着大承多年来同那些蛮夷部落连年交战、争夺地盘、贸易往来等等一系列动荡的深入交流,西域沙漠与草原上有汉人扎了根,中原的市坊中也住下了胡人,而豢养胡人奴仆姬妾,更是大承达官显贵们最引以为傲的一种时尚,有些许士族家的公子小姐,身上带上了点异族血统。
或许是以前在什么宴席间见过的,身上带点异族血统的公子小姐吧?
穆希摇摇头,将满腹疑云强压下去,整理了一下衣襟后,便连忙赶回沐府——虽然还没打听多少关于穆家的事情,但她不能在外面耽误太久,而且她找回了旧日的玉佩,这足够了!
怀揣着失而复得的玉佩,穆希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沐府后门,沿着之前规划好的偏僻路线,避开府中忙碌的下人,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在后宅穿行,没过多久就潜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附近。
她伸头一瞧,只见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声音传出来。
穆希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犹豫了两秒后,轻轻推开院门,闪身进去,反手又将门虚掩上。
她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打算马上换回衣服,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房门的那一刻——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了!
一道穿着橙红撒花襦裙的窈窕身影,带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堵在了门口,笑吟吟地拦住了穆希——此人正是沐府的二小姐,沐珍。
沐珍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得意、轻蔑和假惺惺关怀的笑容,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穆希一身丫鬟的朴素衣裳,故作惊讶地掩口道:“哎呀呀,我的好大姐!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身打扮,这个点儿才回来?瞧瞧这一身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丫鬟偷偷摸摸私闯小姐的闺房呢!”
穆希的心一沉,面上却不露分毫,迅速垂下眼帘,做出淡然的姿态:“二妹,你怎么来了?我只不过是闲着无聊,在府里转了几圈,看丫鬟装束轻便,就借小桃的衣裳穿来玩玩,倒是你,怎么在我房里?”
“哎呀,只是在府里走走、穿丫鬟衣裳玩玩吗?真是这样的话,妹妹也就放心了。”沐珍轻笑一声,“本来呀,我是听说姐姐病体未愈,特意带了上好的燕窝来看望姐姐,没想到姐姐现在这般有精神,可真是一件好事。”
说罢,她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做出十分愤慨的样子:“既然是这样的话,这么说来,姐姐,妹妹可不得不提醒您了,你这房里的大丫鬟小桃,实在是一个没规矩的东西!我来看你时,这丫头非但不出来迎接,躲在房里回我的话,回的一堆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的假话!说什么‘小姐在卧床休养,不见人’,而我实在担心您,还是亲自端着燕窝进去,结果却发现您根本不在房间里,这小丫头胆大包天欺骗我,我问她你的去哪儿了 她就跟哑巴似的什么也不说,实在不像话,没个奴才相!”
穆希听罢,眼神一凝,瞬间没了和她周旋的心思,冷冷问道:“小桃呢?”
沐珍侧过身子,让穆希进门,捂着嘴笑道:“就在这房里呢,哎呀,姐姐勿见怪,我替您管教了她一下。”
穆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就在床边,小桃被两个沐珍带来的粗壮婆子一左一右架着胳膊,狠狠地掼在地上!
小桃的样子让穆希瞳孔骤缩!
小丫头头发散乱,圆圆的脸上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红肿的巴掌印,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她的衣襟也被扯得有些歪斜,露出的脖颈上还有几道红痕,显然是挣扎时留下的。她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在红肿的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发出压抑的呜咽。
“小,小姐。”小桃眼泪汪汪地看着穆希,样子极为可怜狼狈。
“小桃!”穆希失声喊道,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