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对周文而言,早已不是线性的刻度,而是一片被亿万年观测记忆填满的混沌旷野。自混沌彼岸启程后,他漂流的岁月足以让鸿蒙海三次生灭,让星界之海的星辰换过七轮主宰。他曾见过低维宇宙的碳基生灵用石器敲开文明的曙光,转眼便在核火中化为飞灰;见过高维异族以法则为墨,在虚空写下永恒的诗篇,却终究抵不过本源枯竭的宿命;见过秩序井然的神界因权力倾轧分崩离析,见过混乱无序的魔渊在自我吞噬中归于虚无。
他始终是那个藏在时空褶皱里的影子,身着古朴无纹的玄色长袍,周身萦绕的时空迷雾淡得近乎透明。他的眼神深邃如原始鸿蒙,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只是静静记录着一切——生命的挣扎,文明的兴衰,法则的生灭,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异变打破了所有沉寂。
那天,他正停留在灵枢界的时空夹缝中。这是个科技与修行畸形共生的世界,摩天大楼刺破云霄,飞行器拖着流光穿梭于城市脉络,霓虹与灵脉光晕交织成虚假的繁华。底层生灵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苟延残喘,灵脉矿场的奴隶尸骨堆积如山,顶尖修行者与科技寡头坐在云端,用他人的血肉浇筑自己的力量巅峰。周文的目光掠过都城中心那座悬浮于云层的修行者要塞,见证着一位试图冲击更高境界的强者,因急于求成导致灵气暴走,最终自爆身亡,化作一团绚烂却短暂的能量烟花。
就在这时,一股狂暴到极致的能量从他的核心深处炸开。那不是灵枢界的灵气,也不是时空流转的自然之力,而是构成他存在本身的本源——源自那位神秘莫测、连他都未曾见过真容的源神明的力量。
以往,这股力量如同温顺的溪流,在他意识的掌控下静静流淌,支撑着他的能量体身躯,维持着他与时空的完美交融。可此刻,它却成了失控的凶兽,在他的躯壳中疯狂冲撞、嘶吼。时而暴涨如决堤洪水,想要冲破意识的束缚,朝着某个遥远到无法感知的方向疾驰;时而又萎谢如枯木,虚弱到几乎无法维系他的形态。
周文周身的时空开始扭曲、崩塌,无数细微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灵枢界的天地灵气瞬间紊乱,都城的飞行器失去控制,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坠落,爆炸声此起彼伏;修行者要塞的防御屏障发出刺耳的嗡鸣,光芒忽明忽暗,险些崩溃。
“怎么回事?”
周文的意识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不是恐慌,而是纯粹的疑惑。亿万年以来,源神明的力量如同宇宙的基石,稳固而永恒,从未出现过丝毫偏差。可现在,这基石似乎在崩塌。
他调动起亿万年来观测宇宙、推演法则的全部智慧,意识化作无数道无形的丝线,穿透自身的能量核心,追溯力量的源头。时空乱流的冲击?高维存在的暗算?自身形态的自然演化?无数种可能被一一罗列,又被一一排除。最终,只剩下一个唯一的、无法辩驳的答案——力量的源头,出了问题。
源神明。
那位赐予他力量、赋予他观测使命的至高存在,那位超越所有维度、所有法则,如同宇宙本源般的存在,祂出事了。
周文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内失控的力量正被一股无形的引力牵引,方向直指源神明所在的未知领域。那股力量想要回归源头,回到那位至高存在的身边。可以往如同江海般浩瀚的源力供给,此刻却变得断断续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连主动收回他体内残存的力量都做不到。
这意味着,源神明的状态已经糟糕到了极点。或许是陷入了无尽的沉睡,或许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甚至可能……正在陨落。
这个认知让周文的意识泛起一丝微澜。他从未想过,那位如同永恒般的存在,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源神明在他的认知中,是绝对的强大,绝对的神秘,超越生死,超越因果,是所有力量的起点与终点。可现在,连祂都无法维系自身的力量馈赠,可见其遭遇的变故有多严重。
力量的暴涨与萎谢还在继续,如同钟摆般毫无规律地交替。每一次暴涨,都伴随着时空的剧烈震荡,他的能量躯壳被撕裂出无数裂痕;每一次萎谢,都伴随着本源的大量流失,他的存在变得愈发稀薄,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在虚空中。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的身躯早已不是血肉之躯,而是被源神明的力量彻底同化的纯粹能量体。亿万年来,正是源神明的力量在支撑着他的形态,同时保护着他的意志不被狂暴的能量同化——那是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能量体的本能侵蚀。可现在,源神明的力量在消散,这层屏障也在逐渐瓦解。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志正在涣散,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粒。那些亿万年的记忆,那些观测过的无数世界,那些沉淀下来的漠然心境,都在一点点流失。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混乱,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碰撞,仿佛要被能量体的原始本能彻底吞噬。
“不能……消散……”
周文的意识在挣扎。这是他第一次产生“执念”——不是对力量的渴望,不是对存在的眷恋,而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抗拒。他是观察者,是时空的见证者,即便源神明陨落,他也想继续见证下去,想看看这无尽宇宙最终的归宿。
可现实远比他的意志残酷。源力的供给彻底中断了,更可怕的是,他周身扭曲的时空裂缝突然扩大,形成一道横贯维度的时空乱流,如同一张巨大的嘴,将他失控的能量体瞬间吞噬。
他无法抗拒这股力量,意识在乱流中剧烈颠簸,能量躯壳被无数维度碎片撕扯、撞击。原本就濒临崩溃的形态彻底瓦解,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时空乱流中漫无目的地漂泊,穿过一个又一个维度壁垒,掠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世界。
有的世界被无尽的火海覆盖,岩浆翻滚,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刺鼻气味,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有的世界被厚厚的冰层包裹,寒风呼啸,冰封的大地之下,似乎隐藏着沉睡的古老生灵;有的世界只有无尽的虚空,没有星辰,没有物质,只有纯粹的黑暗与寂静。
不知漂泊了多久,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之际,一股莫名的引力突然传来,将他朝着一个从未观测过的陌生维度牵引而去。
这是一方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幕是永恒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鲜血,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偶尔划过天际的诡异流光,照亮大地的轮廓。大地龟裂,布满深不见底的沟壑,裸露的岩石呈现出狰狞的黑褐色,如同巨兽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与腐朽气息,混合着狂暴的能量波动,扑面而来。
远处的山脉巍峨耸立,形状怪异,如同一个个匍匐的巨人,山体上布满了天然形成的符文,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天空中不时掠过背生双翼的诡异生物,它们形态狰狞,发出尖锐的嘶吼,俯冲而下,似乎在寻找猎物。地面上,行走着形态各异的异族生灵,有的人身兽首,有的覆盖着厚重的鳞甲,有的则长着多条手臂,他们手持粗糙的武器,互相厮杀,鲜血染红了龟裂的大地,尸体随意丢弃在沟壑中,成为其他生灵的食物。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蛮荒世界,没有秩序,没有文明,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挣扎与杀戮。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黑暗与残酷,每一口空气都充满了危险与机遇。
周文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意志在能量的流失与本能的侵蚀下摇摇欲坠。他能感觉到自己穿过这方世界的大气层,朝着下方一片混乱的战场坠落。
战场中央,一位身着兽皮的异族女子正被一群面目狰狞的蛮族追杀。她的腿部受了重伤,鲜血淋漓,染红了身下的土地,每跑一步都异常艰难。她的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怀有身孕,双手紧紧护着腹部,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却依旧咬着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奔跑。
她腹中的胎儿尚未成型,意识如同空白的混沌,却在无意识地汲取着母亲的生命能量,顽强地想要活下去。
那是唯一的归宿。
周文的能量体已经崩溃,意志即将涣散,想要继续存在,就必须找到一个载体——一个能够容纳他残存力量与意志的容器。而这个胎儿,在如此残酷的环境中依旧顽强求生,灵魂中带着一股不屈的韧性,恰好能承受他残存的神明本源,成为最佳的寄生体。
没有抗拒,没有选择,周文的残存意识如同潮水般,朝着那个尚未成型的胎儿涌去。
一瞬间,胎儿的意识混沌中,多了一道微弱却坚韧的意志。胎儿本能地蜷缩了一下,周身萦绕起一层极淡的黑色光晕,这光晕虽然微弱,却带着一股源自更高维度的威压,让追杀异族女子的蛮族生灵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与忌惮。
女子趁机钻进一处狭窄的山洞,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满是疲惫与劫后余生的庆幸。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腹部,感受着腹中胎儿平稳的悸动,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却不知,一道来自亿万时空之外的神明意志,已经寄生在她的孩子体内。
周文的意识陷入了沉睡。
他的力量被胎儿的生命能量压制着,残存的意志被源神明最后一丝力量包裹着,隐藏在胎儿意识的最深处,成为了一个沉睡的“第二人格”。他不再是那个时空夹缝中的观察者,不再是那个拥有亿万岁月记忆的神明,而是化作了一个依附于这方蛮荒世界生灵的意识碎片,蛰伏在黑暗中,等待着苏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