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千年一瞬》1:
时空的裂缝如同天神撕裂的伤口,横亘在研究院广场的上空,散发着幽蓝与银白交织的、令人心悸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某种无法辨识的、带着古老尘埃气息的能量味道,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仪器发出的嗡鸣声时高时低,像一头被囚禁的巨兽在不安地喘息。风,并非来自东南西北任何一方,而是从时空漩涡的内部卷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细微的、仿佛无数人在遥远彼岸窃窃私语的杂音,吹得在场所有人的衣衫猎猎作响,心神摇曳。
就在这片混乱与期待的顶点,漩涡中心的光芒骤然坍缩,又猛地膨胀开来,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光门。一道身影,从容不迫地,自那无尽的光辉与混乱的时空流中迈步而出。
来人身形清瘦,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癯,皮肤带着一种久经思辨的温润光泽。他的额头宽广,眉眼细长,目光睿智而平和,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直抵本质。三缕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须,在紊乱的时空风中奇异般地保持着优雅的弧度,轻轻拂动,更添几分超然物外的气度。他身着一袭青色素雅文士袍,宽袍大袖,材质看似普通,却在时空乱流的撕扯下纤尘不染,仿佛穿越这惊世骇俗的旅程,对他而言不过是月下漫步,闲庭信步。
最令人惊讶的,是他降临后的第一个动作。
一张被狂风吹落的、记录着实时能量数据的监测报告,正巧打着旋儿飘落到他的脚边。他没有去看周围那些奇形怪状、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现代设备,也没有理会严阵以待、目瞪口呆的研究人员,而是自然而然地微微弯腰,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拾起了那张用高分子复合材料制成的、坚韧防水的报告纸。他并没有立刻阅读上面的图表和数据,而是将纸张凑近鼻端,轻轻一嗅,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探究的神色,若有所思地低语,声音清朗,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金石交击的古雅韵味:
“此纸韧胜浣花笺,滑而不滞,坚而不脆,墨迹清晰如刻,却无松烟之馥郁,亦无桐油之清气。后世工艺,果然精进,已近乎道矣。”
这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定身的神通,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时空漩涡的喧嚣、仪器警报的余音、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消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穿越千年时光而来的古人身上,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荒诞感。
项目总负责人林远,这位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以冷静理智着称的物理学家,此刻也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深吸了一口带着异样能量的空气,上前一步,依照脑海中模拟过无数次的、对古代先贤的敬礼方式,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
“晚生林远,率项目组同仁,见过沈公。冒昧相邀,唐突之处,万望海涵。”
沈括——这位自《梦溪笔谈》中走出的千年灵魂——微微颔首,目光如平静的湖面,扫过周围那些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超级计算机、缠绕着巨大线圈的复刻虹桥、以及悬浮在半空的全息投影界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即逝的讶异,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一圈涟漪,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他捻着长须,嘴角泛起一丝温和而带着探究意味的微笑,视线最终落在了被云心紧紧握在手中的那枚良渚玉琮上。
“星槎摇曳渡津涯,尔等复现此古道,耗心费力,可是为寻张平子(张衡)《灵宪》遗篇,以窥天机之奥?”他的话语不疾不徐,仿佛在与老友闲聊。说话间,一个仅有巴掌大小、色泽古朴、刻满了密密麻麻星宿刻度与阴阳爻纹的铜制罗盘,仿佛有生命般从他的袖中自然滑出,落在掌心。那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像被无形之手拨动,牢牢地、精准地指向云心手中的玉琮,微微震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云心一直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女儿的失踪、玉琮的异变、时空门的开启,这一切都太过离奇,直到此刻,沈括的目光和话语,以及那自行指向玉琮的罗盘,才将她从浑噩中彻底惊醒。她难以置信地轻呼出声,声音带着颤抖:“您……您知道这玉琮的来历?它……它到底是什么?”
“自然认得。”沈括眼中流露出一种悠远的追忆之色,仿佛穿透了时光的迷雾,回到了某个特定的时刻。“元丰三年,余任职军器监,外放巡查,途经杭州,曾与一位守护良渚古祭坛的巫祝后人,于月夜之下观星测宇,推演浑仪。彼时,亦见此物通灵,能与星月共鸣,引动周天炁息。”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云心,又仿佛透过她,看向更遥远的未来,“那位巫祝曾言,此琮乃沟通天地人神之钥,内蕴良渚先民对宇宙认知之精粹,非有缘人不可得,非其时不可显。并预言,五千载后,当时空流转至某一特定节点,当有后世君子,持琮重启星路,再续前缘……今日一见,果然应验。”
他的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星路”的不凡与危险,众人头顶的时空漩涡再次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构成复刻虹桥主体结构的纳米木材梁柱,开始传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而断裂。尽管采用了这个时代最尖端的纳米复合木材,坚韧程度远超钢铁,但在持续增强、性质诡谲的时空张力撕扯下,依旧显得力有未逮。桥体上镶嵌的超导线圈光芒明灭不定,过载的警报凄厉地响起,整个漩涡结构变得极不稳定,边缘处开始出现崩溃的迹象,逸散出的能量流像失控的闪电般抽打着周围的防护力场。
“不好!能量溢出超过临界值!结构完整性正在快速下降!”工程师老王脸色煞白,对着通讯器嘶声大吼,双手在控制台上疯狂操作,试图稳定局势,但所有的常规调控手段都如同石沉大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括眉头微蹙,似乎对这番混乱有些不满。他并未去看那些闪烁的警报灯,也无视了众人焦急惊恐的目光,只是轻描淡写地向前迈出一步,宽大的袍袖如同流云般拂过发出刺耳异响的桥柱。他的指尖,在那些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蕴含现代工程学精髓的榫卯结构与能量节点处,看似随意地轻点数下。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在弹奏一架无形的古琴,又像是在书写一道玄妙的符箓。
“星槎通道,贵在顺炁而行,循天宇自然之脉络。尔等强用金铁之力,以蛮劲构筑,虽巧夺天工,却失之自然,犹驾牛车追鹏鸟,南辕北辙也。”
奇迹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发生了。
在他那看似轻描淡写的触碰之下,原本因能量过载而发出刺目光芒、即将熔毁的超导线圈,其内部结构竟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方式自动重组、变形,从僵直的环状,化为了类似竹节般、一环环嵌套的柔性结构!那些狂暴肆虐、足以撕裂合金的能量流,在流过这些“竹节”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梳理,瞬间变得温顺而有序,如同山涧溪流,潺潺流淌。即将崩塌的时空漩涡像是被注入了强大的稳定剂,边缘的崩溃瞬间停止,扭曲的光影重新变得清晰、稳定。更令人惊叹的是,整个复刻虹桥,从基座到顶端,开始发出一种柔和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共鸣声,这声音并非单一的频率,而像是由无数种和谐的音符组成,低沉时如大地呼吸,清越时如凤鸣九皋,仿佛在演奏一曲失传已久的、歌颂宇宙星辰的古老乐章。
“这……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能量导率提升了百分之三百!结构应力归零!这……这不科学!”一位年轻的工程师看着控制台上疯狂跳动后归于平稳、甚至比最佳设计预期还要完美的数据,目瞪口呆,语无伦次。他所学的一切物理定律、工程原理,在这一刻似乎都被颠覆了。
沈括淡然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理解的宽容,仿佛在看待一群聪慧却尚未开窍的孩童。“天工开物,重在‘开’字。开者,通也,启也,顺其性而导其势。尔等深知物性,穷究材质之极限,运算之精微,然却未知天性——不知宇宙能量流转之节律,不明时空结构起伏之呼吸,故虽劳神费力,终是事倍功半。”他抬手指向虹桥某处关键的能量汇聚焦点,“此间枢纽,刚猛有余,柔韧不足,当置水精(可能指某种能量晶体)以导引少阳生发之气,使之圆转如意。”接着,他又指向另一处结构承重节点,“彼处根基,浮而不实,宜埋玄铁(或指特殊的高密度材料)以镇守坤灵厚重之德,方能稳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