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元武国,山水如旧。
一道赤红遁光几个闪动之后悄然落地。
齐云霄所住之处原本是一座位于竹林深处的小院。
虽然地处僻静,院子简陋,但主人精心养护小院,院中花草繁茂,生机盎然。
上回分别时,齐云霄院中的花还未开。二人约定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再于院中饮茶探讨炼器之道。辛如音含笑默然看着他们,此情形还历历在目。
如今眼前只见篱笆倒塌,矮墙也被人推倒,破瓦遍地,花草零落成泥,徒留一地凌乱无序的脚印与几道让她看着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迹。
看着眼前明显被人损坏后的断壁残垣,白衣少女面无表情,目光冷凝如冰。
她显然是生气了。
一旁的付天成原本在左顾右盼,此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他悄悄向后倒退一步,却踩响了满地枯枝残叶。
“卡擦”的一声脆响,反惊得付天成自己手足无措,瞪大双眼如炸毛的猫一般呆立于原地。
阿贞不必回头,都能猜得到付天成这幅惊弓之鸟的模样。
似乎……自己敲打这位太过聪明的付师兄,敲打得有些过了。
他如此惊恐,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擅长迷魂术、心狠手辣的魔道修士了?
聪明人的偏见,可真是根深蒂固。
听着他“吾命休矣”的心音哭笑不得,阿贞转过头来看向他,似笑非笑:“付师兄?”
“师妹可莫因为都姓付,便迁怒于我啊!”
付天成立刻向后又退一步,连连摆手。
阿贞道:“付师兄,听说百巧院精于炼器与阵法,依你看……”
她的声音微涩,低声问道:“此地可有斗法后,毁尸灭迹的可能?”
原来是为了问这个!
不是兴师问罪、连坐论罪便好。
付天成松一口气,眼珠子转了一转,悄悄回头望向天际。
阿贞道:“白师兄与宋师妹去打探消息了,眼下只有付师兄与我二人。”
“……我知道。”
正因如此,他才害怕啊!
阿贞无奈地一手扶额,轻抚自己隐隐跳动的额角:“付师兄放心,你必然会安然无恙地回到百巧院。”
“安然无恙”四个字被她以重音缓缓道来。
少女目光明澄,气质淡然,让人望之不由心情平静,心悦诚服。
付天成略松一口气,缓过来后自觉尴尬,讪笑起来:“我这不是担心师妹看到友人故居被元武国的付家人摧残得如此模样,怒火攻心嘛。”
说罢,付天成外放神识,四处查看一番,这才摸着下巴肯定道:“此处精妙无比的防卫阵法虽被破了,但以我所见,毁院之举显然只是为了泄愤,并没有什么激烈斗法造成死伤的痕迹。”
阿贞目光一动,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凛,目光冷凝无比地看向了某一处!
但她瞬间又冰雪消融,目光流露出一丝怀念,唇角含笑,令付天成一呆。
她朗朗道:“既然有缘相逢,为何不出来一见?”
声音响彻竹林,被她目光锁定的那身影似乎也微微一滞,但很快化作一道青光飞驰而去!
不等随之望去的付天成反应过来,身前的白衣少女已经化作一道火红遁光如天边流火飞驰而去,同时又喝道:“站住!你跑什么!”
她追着的,明显是一道遁速极快的青色光影!
青光速度之快,竟超过付天成所见过的落云宗的青光雕!
这是什么飞行法器?元武国竟然还有此等深藏不露的修士?
那阿贞师妹独自追去会不会有危险?
付天成来不及多想,追出几步正要拿出飞行法器也跟上去,余光瞥到一道白光正飞向自己。
他本能地单指掐诀凝出灵力接过此物。
白光入怀,触感冰凉,赫然是一块纹路古朴的令牌——是古剑门的传送令!
众所周知,传送阵虽然是靠灵石驱动,但若想身处其中不被空间乱流撕碎或是冲走,便需要持有制造传送阵的修士大能特制的传送令。
令牌一路都由阿贞保管,付天成纵然有心自己传回溪国也无可奈何。
可如今阿贞为何突然又肯交给他了?
付天成迷茫抬眼,风中送来早已遥遥追去的阿贞的清亮声音:“付师兄,替我转告白师兄与宋玉师妹——我们三日后传送阵见!”
她如此着急追上去,想必是发现了关键之人。
只看二人默契离去而不是斗法的样子,便知道他们二人是故意甩下自己。
但她将传送令留给了自己……莫非她相信自己不会独自离去?
付天成呆愣在原地,看着怀中的令牌面露复杂的神色。
他捏紧了手中的令牌,深吸一口气也传音道:“我知道了!师妹多加小心!老白等着你呢!”
本以为不会再有回音,风中又她带笑的声音:“多谢师兄!我知道了!三日后不见不散!”
青红二光疾驰而去,划破天际,很快便消失于云雾深处。
飞跃树林,又拐过好几处山头,眼前豁然开朗,赫然是一片空旷的草原。
一青一红两道光阴几乎是同时落在地上。
阿贞来不及叙旧,而是焦急地向前一步放眼望去。
草原被浓雾包围,但以阿贞灵水洗濯后的双眼很快就看到了浓雾深处、一处阵法拱卫的简易木屋。
这充斥灵力的阵法,分明出自辛如音的手笔!
想通的少女登时目露喜色,含笑转向了身侧,对着那位淡然而立的修士拱手一拜:“韩大哥,久违了。”
黄袍乌发的俊秀男子一抬手,收回神风舟,唇角按捺不住地弯起:“阿贞,我们有一年多未见了。本该先恭喜你成功结丹,可惜方才时机不对,只能将你引来此处。”
见到韩立,再联系这熟悉的阵法,阿贞心知齐云霄与辛如音二人多半是安然无恙。
她心头一松,喜笑颜开地对着韩立又是一拜:“多谢韩大哥出手相助。”
韩立眼底涌起笑意,但他笑容还是淡淡:“你不先去看看辛如音他们么?”
阿贞道:“我确定他们平安就好。真没想到能在这里和韩大哥重逢!韩大哥最近过得如何?”
她语气轻松,韩立便想到了几日前自己被黄枫谷出卖给魔道六宗,九死一生才杀出重围之事。
一同撤离的同门们,包括自己的师父李化元都身死道消。
百年苦修,在这些元婴修士的眼中,不过是蜉蝣朝生暮死!
韩立灰心无比,决心借此机会脱离黄枫谷,另找修炼之处。他前来元武国寻找辛如音,这才发现他二人大难临头。
可自己这些晦涩黯沉的往事,何必说给如今春风得意,前路光明无比的阿贞听呢?
于是他笑容一滞,低垂双眼,转过话题:“你必然想知道辛姑娘和齐道友发生何事吧。”
韩立自然也没发觉阿贞笑容隐去、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此前委托辛姑娘与齐道友替我修复古传送阵,一日前如约前来。”
韩立看了一眼阿贞,见她闻言果然眼睛一亮,想到她也在找古传送阵。
可她在古剑门显然是修炼得正入佳境,如今都是结丹期修士了……她还会愿意和自己一道去无边海的彼岸看一看么?
原本确定无疑,要当面问出口的话,如今却哽在了韩立的喉咙口。
他苦涩地咽下这些话,垂头道:“不过我也像你一样,看到了齐道友被毁坏的院子,便又去找了辛姑娘。幸好……”
一日前。
确定来访者是友非敌后,辛如音撤去防卫法阵,韩立得以进入她如今严防死守的小小院落之中。
甫一照面,韩立就心下一惊!
辛如音的面色居然比一年半前所见的还要差!简直是形销骨立,薄如白纸。她如此情状,齐云霄也不见踪迹。
韩立心中顿觉不妙。
韩立斟酌着缓缓开口问道:“辛姑娘,齐道友的院子被人毁了,你也如此憔悴……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辛如音苦笑一声。
她干瘦纤细的手指已经不自觉地紧紧捏住了自己面前的茶杯。
“此事说来话长……”辛如音声音干涩,“韩前辈可还记得,当年前辈作为修复古传送阵的报酬,提前给予我们二人的千年灵草?”
韩立点一点头。
他何等人精,当即察觉到辛如音语中的苦涩。不免皱起眉毛,静静听着辛如音继续说了下去。
辛如音道:“韩前辈心慈,还嘱咐过云霄谨慎行事,他也牢记于心。”
说着说着她低下头去:“只不过半年前,元武国的修仙世家付家,不知从何得知云霄手上有一株千年灵草的消息,先是威逼利诱。但这灵草是为我治病的,云霄怎肯交予他们?付家人口头承诺放他离去,却又当场翻脸,趁他不备,试图杀人夺宝。”
韩立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如此行径,真是无耻至极。”
辛如音道:“所幸,云霄身上正好带着阿贞借给他的高阶法器与赠予我防身的迷魂符,拼尽全力杀出重围……”
“但从小照顾我们二人的仆从却都惨死当场,云霄他也身负重伤,如今还在病榻上昏迷不醒……”
她闭了闭眼,抑制眼中蒸腾而起的水雾。
“我想韩前辈必然会应约按时前来,便打开了防护大阵苦苦支撑,只等着韩前辈前来。”
她说到这里,从桌前站了起来,向着韩立深深一拜!
“辛如音有事相求韩前辈!”
韩立早有预料,依旧维持着淡然的神色,语带疑惑地问道:“辛姑娘何出此言?”
辛如音抬起头,面容苍白,唯有双眼坚定。
“如音有两件事相求,第一件便是求韩前辈再拿出一株千年灵草救我夫君性命。”
她手中白光一闪,一个木匣已经端在手中。
韩立一扫之下,只见木匣中平放着两本秘籍。
最左边那本名为云霄心得,正是此前韩立与齐云霄交易颠倒五行阵时,齐云霄万般不舍地抵押在韩立此处,后来又物归原主的炼器心得。
中间那本厚厚的秘籍,看得出饱经岁月沧桑。
整本书泛黄,但书页平整,足见主人的爱惜。
韩立从封面一扫而过,讶然道:“《如音手札》?”
他转向依旧深深拜倒的辛如音,隔空以灵力将她搀扶起来:“辛姑娘有话好说。”
“这莫非是辛姑娘的阵法心得?”
见辛如音点头,韩立也有些吃惊。
以辛如音不可多得的阵法天赋与造诣,既然是她的阵法心得,这确实是韩立无法拒绝之物!
辛如音心急如焚,见韩立陷入沉思并未立刻答应,便苦涩道:“我也知道千年灵草价值连城……韩前辈多次相助,我本不该提此无理要求,实在是云霄命在旦夕,等不得了……”
她推开茶杯,“扑通”一声便跪在韩立面前!
“辛姑娘!”
韩立一怔,当即伸手去扶,可辛如音将一卷玉简举过头顶:“我还有一册功法,名为《玄牝化婴大法》。愿以此为酬,求韩前辈再救我夫妻二人一次!此份恩情,今后我二人必以死相报!”